且说那屠夫张三,膀大腰圆赛过庙里罗汉,手提剔骨刀能斩八百斤野猪。
这日黄昏宰完最后一头牲口,抹了把油津津的脖颈子,挑着空担子往家晃荡。
行至乱坟岗时,忽听得枯草簌簌响动,定睛望去,老槐树底下蹲着个佝偻身影。
"张老三!
张老三!
那老翁枯枝般的手指直戳地面,"你欠老朽的半斤豕肉何时还呐?
张三眯起牛眼,这老东西面生得紧,破棉絮里露出半截青紫脚踝,活像坟头新土。
老疯子认错人了。
他啐口唾沫抬腿便走,忽觉后颈汗毛倒竖——那老翁竟无声息飘至跟前,腐臭味呛得人直翻胃。
"张老三!
张老三!
嘶吼声刺破暮色,惊起满岗乌鸦。
张三火起,抡起担杖横扫,老翁应声飞出三丈开外,摔进荆棘丛里。
正要上前查看,忽见那老翁扭成麻花般的身子竟缓缓立起,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冲着他桀桀怪笑。
要说这张三祖传三样宝:屠刀、胆色、酒葫芦。
此刻酒劲上涌,他反倒来了兴致,将担子往石碑上一搁,大刀横在膝头:"老东西,且说说你怎识得我?
老翁喉咙里滚出怪响,枯手扯开衣襟,露出爬满蛆虫的胸膛:"十八年前雪夜,你在这岗上刨出老朽半截身子,可还记得?
张三瞳孔骤缩——确有此事!
那年他随父送肉归来,镐头误刨出冻僵老尸,颈间还挂着半块玉珏。
"本该找替死鬼转世投胎,偏教你搅了好事!
老翁突然暴起,十指暴长三寸,直插张三咽喉。
刀光乍起,老翁断掌坠地犹自抽搐,张三却被他扑倒在地,腐臭利齿近在咫尺。
正在性命相搏时,忽闻岗下传来铜锣声。
老翁浑身剧震,哀嚎着退入阴影:"时辰未到……时辰未到……"张三趁机翻身,却见老翁消失处,泥土下泛着幽蓝磷火。
踉跄归家后,张三高烧三日,梦里尽是断手抓挠棺椁。
第四日鸡鸣时分,他猛然惊醒,发现胸前不知何时多了半块玉珏,正是当年老尸颈间之物。
月光下,玉上血丝隐约勾勒出古篆:"镇魂使"。
村东头李寡妇大清早晾衣,瞧见张三拎着烧酒往乱坟岗去,忙唤住他:"张三哥且慢!
昨夜刘半仙起卦,说岗上要出大事……"话未说完,张三已走得没影。
李寡妇盯着他背影啐道:"这煞星,早晚被脏东西勾了魂去!
岗上老槐依旧,只是树根处多了三个新鲜爪印。
张三灌口浊酒,大刀哐当插在碑前:"老东西,滚出来!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闷雷般的咆哮,整片乱坟岗竟开始震颤。
泥土轰然炸裂,三丈高的黑影破土而出,竟是个生着玉角的骷髅怪物!
它每踏一步,地面便裂开蛛网细纹。

张镇魂,尔可知罪?
骷髅空洞的眼眶燃起幽火,"百年前尔等先祖封吾于此,今日该还账了!
张三狂笑:"老子只知杀猪宰羊!
话音未落,骷髅长尾横扫,石碑应声而断。
张三却借势翻滚,刀锋直取怪物咽喉。
骷髅怪怒啸,口中喷出的黑火将半片树林烧成焦炭。
激斗正酣,张三忽觉怀中玉珏发烫,耳边响起父亲临终遗言:"玉在魂在,玉碎……"他咬牙将玉珏按在怪物额前,霎时金光大盛,骷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尔等镇魂使,不过砧板上的肉俎!
张三目眦欲裂,刀锋已劈至玉角根部。
怪物突然诡笑,长尾穿透他右肩:"看背后!
张三浑身剧震,只见老翁从阴影里走出,手中捧着滴血的心脏——正是他失踪三日的胞弟张四的。
老翁将心脏按在骷髅心口,怪物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好个借尸还魂的计!
张三吐出口血沫,左手抓起烧酒灌下,右手将玉珏狠狠贯入自己胸膛。
霎时间,乱坟岗飞沙走石,所有墓碑竟自行浮空,组成一座巨型法阵。
骷髅怪在金光中扭曲挣扎,老翁的皮肉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张镇魂!
尔敢毁约!
老翁厉啸着扑来,却被法阵镇压得动弹不得。
张三踉跄跪地,胸前的玉珏已与他血肉相融:"当年先祖既能镇你,老子今日便能……"话音未落,骷髅突然自爆,漫天骨雨裹着黑火席卷而来。
当村民们举着火把赶来时,只见乱坟岗中心形成个三丈深的天坑,坑底躺着半截玉珏,旁边刻着血字:"镇魂使绝于斯"。
李寡妇捡起玉珏细看,突然发现珏心处多了道裂纹,像极了屠户张三临终时的表情——似哭似笑,似悲似怒。
如今岗上野狗常对着虚空狂吠,有胆大的后生说深夜能听见磨刀声。
刘半仙掐指一算,连道三声"造孽",从此再不敢走夜路。
只是每逢月晦之夜,乱坟岗的磷火便排成"张"字,老辈人说那是镇魂使在阴间杀猪呢。
那张三魂归地府,睁眼便见血雾弥漫。
牛头马面架着他往黄泉路走,忽听得有人高呼:"且慢!
但见个黑袍人脚踏鬼火飘来,面如锅底,眼中闪着绿莹莹的光。
"张镇魂,你阳寿未尽。
黑袍人从袖中抖出半截玉珏,正是张三临死前按在心口那块。
玉上血丝扭成个"豕"字,活似活物游动。
可知这玉珏原是伏羲肠所化?
黑袍人尖笑,"能通阴阳,转生死,偏教你个屠户得了去!
张三牛眼一瞪:"老子不稀罕!
快送老子投胎!

谁料那黑袍人突然翻脸,长袖中窜出三条铁锁链,勾住他琵琶骨就往外拖。
沿途鬼差纷纷避让,口中直呼"阎罗殿主"。
张三这才惊觉,自己竟被拖进座血山似的城池,城门上悬着"阴屠场"三个鎏金大字。
原来这阴屠场专宰厉鬼,将魂魄炼成灯油。
张三被塞进套着铁刺的鬼皮,眼见着同伴被开膛破肚,惨叫震得房梁簌簌掉灰。
正绝望时,忽听得有人唤他"张老三",转头望去,竟是那日被踢飞的老翁,此刻浑身长满绿毛,活似坟头野草。
"老朽等你许久了。
老翁咧开没牙的嘴,"当年你坏我好事,如今该还债了。
说着抖开件百衲衣,上面缝着千百张人脸,最上头那张赫然是张三胞弟张四!
张三目眦欲裂,挥刀便砍,谁料老翁化作青烟钻进百衲衣。
霎时间,衣上人脸齐齐张开嘴,发出婴啼鬼啸。
张三被吵得头痛欲裂,恍惚间看见父亲举着烧红的烙铁走来,口中念叨:"镇魂使张家,世代守玉珏……"
"呸!
张三吐口带血的唾沫,将玉珏碎片按在百衲衣上。
霎时金光暴涨,人脸纷纷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老翁的惨叫声中,张三夺路而逃,却见阴屠场深处悬着口青铜鼎,鼎中沸腾着墨色汁液,无数手臂从鼎中伸出,抓向虚空。
正当张三要被鬼手拖进鼎中时,黑袍人突然现身,铁锁链缠住他腰身:"好个张镇魂!
且随老夫去个去处。
不由分说,驾起阴风直往阴山背后飘去。
待得云开雾散,但见座白玉牌坊,上书"往生台"三个古篆。
"此乃阴阳交界处。
黑袍人抚须冷笑,"玉珏碎片能开鬼门,但需以镇魂使心头血为引。
说着掏出柄乌木剑,剑尖滴着朱砂:"自己动手,还是老夫帮你?
张三仰天长笑,突然夺过乌木剑,反手插入自己心口。
黑袍人大惊失色,却见张三伤口处涌出金红血液,在空中凝成个"镇"字,轰然砸向白玉牌坊。
霎时间地动山摇,阴屠场塌了半边,无数厉鬼哭嚎着往生门逃去。
待得尘埃落定,张三已躺在乱坟岗天坑底。
怀中玉珏完整如初,只是多了道裂纹,活似活人掌纹。
李寡妇清晨来上香,瞧见玉珏泛着微光,忙唤来刘半仙。
老神棍哆嗦着掏出罗盘,指针竟疯转成个"豕"字。
"造孽啊!
刘半仙跌坐在地,"张镇魂这是要成气候了!
话音未落,玉珏突然腾空而起,悬在天坑上方滴溜溜转。
霎时间风云变色,乱坟岗泥土翻涌,竟拱出个青铜鼎来!
鼎中墨汁翻涌,伸出千百只鬼手,抓向看热闹的村民。

张三不知何时站在鼎前,手中剔骨刀泛着金红光芒。
老东西,"他冲鼎中狞笑,"当年先祖能镇你,今日老子便能……"话音未落,鼎中突然传来熟悉的怪笑,老翁青面獠牙探出半身,手中抓着个浑身是血的婴孩——正是张三失踪半年的侄子!
村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李寡妇被石块绊倒,眼见着鬼手就要抓她天灵盖。
忽听得破空声起,张三竟将剔骨刀掷出,刀身穿透老翁咽喉,钉在青铜鼎上。
墨汁轰然爆炸,溅得满岗腥臭。
待得烟雾散去,但见张三跪在鼎前,怀中抱着昏迷的侄子,身后玉珏已裂成两半。
刘半仙颤抖着掐算:"玉珏一裂,阴阳门开……"话未说完,乱坟岗地底传来闷雷般的咆哮。
地面裂开丈余宽的缝隙,无数白骨手臂探出,抓向残存的玉珏碎片。
张三将侄子护在身下,反手拔出剔骨刀,刀身已熔成金红色。
正当白骨即将抓住玉珏时,阴风忽起,黑袍人踏着鬼火飘来。
铁锁链缠住所有鬼手,乌木剑挑起玉珏碎片:"张镇魂,随老夫来!
不由分说,架起阴风直往云端窜去。
村民们抬头望去,只见张三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金红流星,坠向东方天际。
自此,乱坟岗再无人敢近。
有樵夫说深夜能听见婴儿啼哭,猎户称见过青面獠牙的黑影在林间游荡。
李寡妇日日来上香,总见玉珏碎片泛着微光,刘半仙再不敢算卦,说怕遭天谴。
唯有村东头酒肆,常有个红脸汉子说醉话,自称在阴山背后见过张镇魂,说他正守着口沸腾的大鼎,刀下压着万千厉鬼呢。
那张三随黑袍人遁入云端,耳边阴风呼啸如鬼泣。
云层深处竟悬着座青铜宫殿,匾额上三个血字"镇魂殿",看得张三后脖颈子直发凉。
黑袍人推他入宫,但见殿内七十二根铜柱,每根都锁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
"此乃上古刑场。
黑袍人抚须冷笑,"尔可知玉珏原是蚩尤鼻梁骨所化?
张三听得浑身汗毛倒竖,想起父亲临终时浑身长满绿毛的模样。
黑袍人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爬满符文的胸膛:"老夫便是蚩尤座下巫咸,等这玉珏千年了!
张三刚要开口,忽听得殿外传来熟悉的婴啼。
巫咸脸色骤变,铁锁链缠住铜柱:"时辰到了!
但见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乱坟岗方向腾起冲天血气。
张三这才惊觉,怀中玉珏碎片竟与巫咸胸口的符文产生共鸣,震得他虎口发麻。
待得云开雾散,但见阴山背后裂开丈余宽的缝隙,无数白骨手臂探出,抓向残存的玉珏碎片。
巫咸狂笑:"蚩尤大人即将复苏,尔等镇魂使皆成齑粉!
说着挥动乌木剑,剑尖滴落的朱砂竟凝成个血婴,张着满嘴利齿扑来。
张三牛眼通红,反手抽出剔骨刀。
金红刀光与血婴撞个正着,炸起漫天血雾。
巫咸趁机架起阴风,裹着玉珏碎片就往裂缝里钻。
张三急中生智,咬破舌尖喷口血雾,血雾中竟映出父亲临终前的场景——老人浑身长满绿毛,将玉珏按在他心口:"守好张家……"

"着!
张三将剔骨刀掷出,刀身穿透巫咸肩头,钉在青铜柱上。
巫咸惨嚎着化作黑烟,玉珏碎片却坠入裂缝深处。
张三正要纵身去追,忽听得身后传来婴儿啼哭,转头望去,但见乱坟岗方向飘着盏青灯,灯下站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怀中抱着的婴孩竟与他侄子有七分相似。
待得张三追至乱坟岗,天已大亮。
李寡妇正跪在玉珏碎片前烧香,口中念念有词:"张镇魂显灵,保我儿平安……"刘半仙躲在槐树后直哆嗦,怀里罗盘指针疯转成个"蚩"字。
张三刚要开口,忽觉怀中发热,那半截玉珏竟与裂缝中的碎片产生共鸣,震得他心口生疼。
当夜,张三梦见蚩尤踏破阴山,巫咸骑着血婴在云端狞笑。
乱坟岗所有墓碑拔地而起,组成个巨大的"豕"字。
玉珏碎片在月光下凝成血河,河中漂着无数镇魂使的尸骸。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玉在魂在,玉碎……"
次日清晨,张三在乱坟岗挖出三尺深的坑,将玉珏碎片埋了进去。
李寡妇抱着婴孩来上香,婴孩突然伸手抓向张三心口,口中发出非哭非笑的怪声。
刘半仙尖叫着扑来:"这婴孩中邪了!
话音未落,玉珏碎片突然破土而出,悬在半空滴溜溜转。
霎时间阴风大作,乱坟岗所有鬼魂竟冲破封印,张牙舞爪扑向村民。
张三挥动剔骨刀左劈右砍,却见那婴孩被鬼手托上半空,浑身泛起金红光芒。
李寡妇哭嚎着要扑上去,却被刘半仙死死抱住:"那是蚩尤血婴!
正当张三要被鬼手拖入地缝时,婴孩突然发出嘹亮啼哭。
所有鬼魂应声而碎,化作漫天磷火。
玉珏碎片飘至张三跟前,上面血丝凝成个"守"字。
张三这才惊觉,那婴孩眉心竟也有个"守"字,与父亲临终前的印记一模一样。
从此,乱坟岗多了座新坟,碑上刻着"张守魂之墓"。
李寡妇每日来上香,总说能听见地下传来婴儿笑声。
刘半仙再不敢算卦,说怕惊动蚩尤残魂。
唯有村东头酒肆,常有个红脸汉子说醉话,自称在阴山背后见过张镇魂,说他正守着口沸腾的大鼎,刀下压着万千厉鬼呢。
那玉珏碎片,如今仍埋在乱坟岗三尺深的坑里。
有胆大的后生想挖出来瞧稀罕,却总被莫名其妙绊住脚。
月光好的时候,能看见坑上飘着盏青灯,灯下站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怀中婴孩的啼哭,活似当年张镇魂侄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