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漫谈]有涯的人生,无涯的AI?

金羊网 2025-03-15 11:11:01

谈起幼时求知的经历,明代学者宋濂和当代作家莫言有着相似的回忆:前者家贫无书,只得借书于富贵之家抄录;后者辍学牧羊,只有一本《新华字典》反复研读。其间六百多年,人类的求知方式和困境似乎无甚变化——即使印刷术早已风行,以书本承载的知识仍然像粮食一样供不应求。

与上述六百多年相比,后来的数十年则显得“恍如隔世”。在作家阿城以上世纪七十年代为背景创作的《孩子王》中,一个有写作天赋的农村娃不仅准确知道自己认得多少汉字,而且向老师借来字典疯狂抄录;但当目光从文学移向新闻,我们便会备感诧异,如今的学生作业和论文已经充满“AI味儿”了。

这一“恍如隔世”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回过神来的人们纷纷追问诸多技术问题和伦理问题,比如AI问诊是否靠谱,比如AI论文应否禁止……然而,这一系列现实问题背后或许隐藏着一个知识论的“元问题”:在人工智能如山洪暴发的冲击之下,人类用数千年建立的知识大厦是否还能保持稳固?

网上曾流传一句意味深长的隽语:历史不会重复,但会“押韵”。这句话的深刻之处在于,它指出了人类在不同的历史变革中往往面临相似的问题。比如,当书籍由竹简而变纸张,由纸张而变数据,人们两次体验到的困惑或激动构成了一组相隔两千年的“押韵”。表面的声母虽异,深层的韵母则同。

于是,我们便不妨回溯至四百年前。

1649年,笛卡尔受邀为瑞典女王讲授哲学。女王日理万机,只有凌晨五点才有空闲受教。为此,笛卡尔不得不改变数十年来的赖床习惯,几个月后便在焦虑不安中逝世。这段名人故事似乎是一个时代隐喻:在那个科学大爆炸、知识大传播的时代,人们在变与不变中普遍感到迷茫混乱。这与今天不无相似之处。

在时代的克里特迷宫里,笛卡尔决意找到那条通往光明的线头。他以极端怀疑论为指南针,排除了包括数学在内的所有可能方向,最终以一句“我思故我在”宣告了人“主体性的觉醒”,从而以人的存在为前提,为即将建造的现代知识大厦奠定稳固的基础。海上风暴过后,人类重新掌舵。

而在今日之风暴中,文明和未来的舵手,思想和知识的主体,究竟是AI还是人类?这个问题,笛卡尔于地下,恐怕也难以回答。不过,有一点是我们都或多或少感受到的:人类的知识大厦正在AI掀起的暴风雨中左摇右晃——在知识真假难辨的情况下,任何肯定的判断都无法确证其合理性。

但是,让思维继续延伸下去吧。

不妨假设,未来某日,人类的知识尽数由AI以一座“智能图书馆”的形式储存;那么,我们便不得不佩服博尔赫斯的远见和奇思。1941年,博尔赫斯在《通天塔图书馆》中设想了一座略带“邪恶感”的图书馆:它通过字符的无限排列而包括了一切可能的书籍。显然,于人类而言,它没有意义。

数十年后,刘慈欣在《诗云》中探讨了相同的主题。一个几乎拥有无限能力的外星文明,突然对中国古典诗词感兴趣,并且产生了与人类诗人一较高下的冲动。数次败北后,这个文明创造了一个巨大的存储器,将一切可能的汉语诗歌都囊括其中。如同博尔赫斯笔下的图书馆,这个存储器同样没有意义。

于是,我们似乎又回到了思维的逻辑起点:这一次“主体性的觉醒”,究竟是AI还是人类?同时,我们也回到了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回首茫茫,所有科技革命总会将人类带至新的境界,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当AI正在“觉醒”时,我们必须像笛卡尔与庄子那样,以思想的利剑劈开混沌。在暴风雨中昏昏欲睡是可耻的,正如诗人所说:“不要温驯地走入那良夜。”

文|记者谢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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