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骏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古人问,黄河之水自哪里来?今人问古人,你们笔下的黄河自哪里来?
浪漫恣肆诗仙李太白,诗作中也不曾违背自然的规律,黄河滔滔江水自天上而下,自高处而一泻千里,奔流到海不复还。时代变迁物换星移,今日之黄河与昔日之黄河仍是相同一条,今人之中华文化与昔人之千年文明更显源远与博大,溯源黄河,初窥华夏文明之始。
清晨的星宿海上,上百个泉眼吐出的冰霜水雾隐隐连成白色云带,便又恰好衔接冰川与天际。“黄河远上白云间。”王之涣不会想到,他随手写下的诗句正在巴颜喀拉山北坡被验证。
巴颜喀拉山脉北麓的冰川正在融化。当第一滴融水顺着花岗岩的褶皱滑落时,没有人知道它将开启怎样的旅程。无数滴诞生在海拔4800米的水珠,在阳光折射下呈现出星辰的色泽。古人仰望星空时,将银河与黄河互为镜像的浪漫想象,竟在科学考证中显露出惊人的预言性——今日之人通过卫星测绘显示,黄河源区冰川的分布走向,确与夏季银河的星轨遥相呼应。天上的河流与地上的血脉以此为源头,汇聚来自地理年轮上的五湖四海。
茶卡盐湖的镜面倒映着千年不变的云影,龙羊峡水库的堤坝铭刻着现代治水的雄心。倘若站在鄂陵湖与扎陵湖之间的分水岭,便能看到两种赫然不同颜色的水流在此汇聚,就像流长的、形形色色的文化汇聚于此。经过千年的风吹日晒,几千米的巨池干涸,斑驳的山体留下历史的轨迹,整个盆地曾经也是汪洋一片的大海。茶卡盐湖已经不是黄河的主要给水池,但在历史长河中仍然是不可忽视与磨灭的源头宝藏。那些被现代测绘标记为“卡日曲”“约古宗列曲”的源头支流,在游牧民族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是牦牛角挑开冻土时涌出的乳汁。藏族牧民的经幡在风中书写,浅浅的回旋浪花将古老的文化荡开至远方。
黄河之水奔腾不息,水势如此浩大从何而来?不仅仅是百河千川的汇流和冰原雪盖的融化,黄河一路东行,也吸收了一路的水源和养分。再东到四川省红原县,这片泥泞的大草地,这片沼泽地是古唐克湖的遗迹,蕴含丰富水源,也曾是红军长征时所经过极为凶险的沼泽地,美丽肥沃,却又暗藏危机,一步便使人深陷其中。黄河之水犹如历史之河,不积小流何以成江海,而没有历史上小小的积流,也没有今天大大的中国。
忽然明白华夏无数子民对于“源”的无限执着,自古人始,文人学士不在于考证某处具体坐标,而在确认生命与文明如何获得生生不息的力量。似乎一切被证实被揭晓,黄河的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便被隐隐间“祛魅”了,那些渗入草根的雪水、经幡的褶皱、湖底上折射出的铜绿,共同构成了比地理源头更辽阔,更深邃的精神源头。古老文明的基因正随着风雨变迁、万象更新,融进新时代的黄河源之中。
黄河见证了麦子粟米熟了一茬茬,见证了两岸子民的新生和老去,见证了华夏后裔的诞生和文明的初始,见证了多民族的战争和繁荣,见证了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斗转星移、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