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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气得小脸通红,陆霁川倒是十分受用。
啧,他还真是来者不拒。
好在在我恶心到呕吐之前,顾月迟的丫鬟率先忍不住跑回去报信了。
8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顾月迟捏着帕子就来了。
「掌柜何在?」
她下巴一抬,神色倨傲。
闻声,一旁描摹牌匾的陆霁川突然坐直了脊背,抿紧嘴唇。
抛头露面的事自有聘来的大掌柜负责,楼掌柜笑得和气:
「小老儿在此,姑娘有何症候?我家小主人在此,可为女子把脉。」
顾月迟将手腕在衣袖掩了掩,瞥了我一眼道:
「不必把脉。我偶然得了一个方子,得知你们钟萃堂是神都最大的医馆,便拿来制药。若药效不及,便可知什么几代的御医名医都只是浪得虚名罢了。」
这话口气大,显然是来者不善,引了许多人往来驻足。
楼掌柜有些莫名,见我不说话,便问是什么方子。
此时她神气起来:
「正月的白梅,四月的白牡丹,七月的白荷,冬月的白菊各五钱。再加上春分的露水,夏至的雨水,秋分的白霜,冬至的积雪各五钱。反复烘焙,搓洗制成丸药。」
这点药材可能换家药铺凑不齐,可对我钟家来说倒是不难搜罗,只是这方子听着实在是不像话。
楼掌柜耐着性子追问:
「敢问姑娘,这是对什么症候?」
顾月迟有一瞬犹疑,她那丫鬟见陆霁川直看我脸色,忍不住护主,涨红了脸抢先道:
「真没见识,这叫百香丸!我家小姐在话本子里新得的,吃一丸便可周身奇香,引蝴蝶围绕。」
此言一出,周遭的看客先是集体一默,随即便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顾月迟面上有些挂不住,仍旧嘴硬:
「你别管哪来的,赶紧给我制来,要多少银子我给就是了。」
说罢还幽怨地看了眼陆霁川。
不知为何,陆霁川虽竖着耳朵,但不敢抬头。
8
楼掌柜没见过如此无礼取闹的主仆,便来请我的示下。
我放下茶盏,面上堆出些为难,犹豫着斟酌开口:
「姑娘这方子倒是不难,不过这效用怕是只听了一半。」
「这百香丸还有一奇效,便是千人千味,有人食之可得花香,有人可得果香,全看个人体质。」
我此番做作落在顾月迟眼里就是无能推脱。
她乘胜追击:
「你不过是开门赚钱的,让你制药你制就是了,啰嗦这么许多,是心虚吗?」
「若今天你做不出激发气味的丸药,别怪我砸了你家的招牌!」
大放厥词后,还不忘凑近我低声挑衅:
「你也不过如此,空有美貌,不学无术,可见所谓的救了陆祖母,不过是侥幸。」
陆霁川此时突然抬起头,看向顾月迟的眸光里尽是不满,但到底没说话。
顾月迟看在眼里又是生气,又是酸涩,便更加坚持要我当场制药。
我装作没听懂她的含沙射影,命学徒称了药材来,指挥着他们洗净、烘干、磨粉、蜜合。
一个时辰过后,顾月迟从话本里得来的百香丸便炮制好了。
楼掌柜恭敬呈上:
「劳您过目,若无异议,小的这就为您蜡封好。」
顾月迟视线扫过,我赶紧垂下眼帘,生怕她不误会我心虚。
果然她见状要当场试药。
我好言相劝:
「还是回家去吧,味道若不喜欢还可避着人些。」
顾月迟则满脸戏谑:「早就看你像个庸医,这样简单的药制不出来就算了,凭什么要我为你遮掩。」
说完便一口吞了下去。
我借着喝茶,拼命压下控制不住要牵起的嘴角。
什么劳什子百香丸,不过是酸文人编来凑字数的罢了。
白梅白牡丹白荷白菊四味搓在一起不过是甜丸子,顶多做个鲜花饼,根本不成药,更别说激发体味了。
我放点白萝卜白芸豆,不也都是白的?谅她也吃不出。
萝卜理中顺气,芸豆刺激肠胃,都是调理谷道的上好药膳。
我观顾月迟面色郁滞,想来憋了不少气,约莫吃下不过盏茶时间,就能激发出她的美妙气味。
嘿嘿,如此「香软可口」的美人,真是便宜陆霁川那小子了。
因顾月迟来砸场子,言辞激烈,药方猎奇,吸引了许多人驻足。
故而不出两日,神都便盛传有位小娘子吃了百香丸后却连连喷射臭气,引了无数马兜铃来寻味。
马兜铃是啥?唔,人们一般叫这种五彩斑斓带翅膀的小虫为臭罐子。
她羞愤与腹痛交织,想质问我为何不是香气,为何不引蝴蝶,却猛然想起我说的「千人千味」,便恨恨地闭了嘴。
随即就要装晕往陆霁川怀里钻,不料他无福消受美人香,早就跑开了。
我只好顺手扶了一把。
果然,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
她怀孕了,堪堪一月。
可她刚从长安到神都来,不过一旬。
9
她腹中孩子是谁的?这事得去长安问。
不过无所谓,我自会出手,成全陆霁川当爹的心思。
想来他爱屋及乌,也会爱护顾月迟腹中之子。
果然,不出几日,陆霁川犹犹豫豫地同我提起顾月迟。
隐去了他们两家的血海深仇,只说她是幼时玩伴。
「月儿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她柔弱又善良,必定会同你和睦相处。」
原来顾月迟找了个「念着陆霁川才逃婚」的借口,既能彰显她一往情深,又能遮掩为何没有父母之命。
这蠢借口大约也只能唬住陆霁川了。
我眨眨眼睛装傻:
「你的友人便是我的友人,我自会好生相待。」
他缓缓靠近我,周身是浓重俗气的苏合香,是顾月迟的味道。
从前,他都是一身药香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月儿心悦于我,我想……你们二人做平妻,可好?」
闻言,我放下手中的药杵,静静地看着他。
短暂的心虚过后就是理直气壮,陆霁川口气怯懦,态度却强硬:
「若不是她回来晚了,我是不会贸然定亲的,往后你和她平起平坐,便是两全了。」
「她也是官家小姐,不算辱没你的。祖母对她有误解,到时你去劝和,想来祖母会答应的。」
原来留我正妻之位,只是为了让陆老夫人点头,我几乎快气笑了:
「两全?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你自己承诺吗?」
「一边是婚约,一边是青梅,两全的只有你陆霁川吧。」
「还未迎我入门就给我安排了善待平妻的责任,这担子是不是有点太重了?这亲,不成也罢。」
在一旁偷听的顾月迟突然扑出来,抱住陆霁川的手臂:
「阿川哥哥,都是我的不好,可我对你,实在是情深不能自抑啊。」
「你在月儿心里是天上谪仙一般的人,不要对她这么低声下气,月儿舍不得,我们去求老夫人,好不好?」
许是我从来都是温柔安静的模样,此刻被我一通夹枪带棒,陆霁川也十分不适应:
「钟令仪,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罢他拂袖便带着顾月迟出了医馆,上了马车。
10
归功于我那在武皇身边做尚药女官的堂姐,顾月迟的前尘私隐并不难打听。
当年她父亲能在构陷陆大人一案中逃过一劫,全因把她推给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王爷做外室。
牺牲一女,换一家平安,这顾家行事倒从来都是利字当头。
不过,不像陆霁川定亲时的「听天由命」,听说顾月迟当初是极欢喜张扬的。
不为别的,只因老王爷独子早逝,膝下空虚,若她鼓鼓劲诞下麟儿,说不定还能顶了王妃的位置。
可她漏算了一层,王妃再老也是姓武,这姓氏和出身便决定了她不可能因为年老色衰而被休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妃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去母留子。
顾月迟用尽浑身解数,终于让老王爷铁树开花,她怀孕了。
但没想到,这就是她噩梦的开始。
从此,她行动受限,一应饰品都被收去,只因首饰尖锐。
连易碎的瓷质器具都被敛了,换成木质。
王爷完成了光荣使命,再也不来了,只剩个嬷嬷日日盯着她的饮食起居。
她心眼多得像莲藕,至此也察觉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狠了狠心,一把大火烧了别苑,逃了出来。
顾月迟腹中是王爷的血脉,荣华富贵她自是舍不得抛却。
就想着在陆霁川的掩饰下安然生产,到时孩子大了,便不再怕王妃的手段。
11
陆霁川倒像一块抹布,该扔就扔,要遮羞的时候也能捡起来用一用。
但抹布本人显然不自知,竟大咧咧带着顾月迟到了陆老夫人面前,请老夫人同意她进门做平妻。
毫无意外,自然是又被打了出来。
这对鸳鸯也不顾陆老夫人的身体,便跪在堂下不吃不喝。
陆老夫人心疾又犯了,我为她施完针后,体贴地为她侍奉汤药。
她躺在床上摩挲着我的手,语气十分愧疚:「好孩子,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我以为川儿他……他能分得清是非的。」
「谁知他随了他老子的识人不清,还有他娘的情深不移,这两厢加在一块儿,竟被顾月迟那个丧门星拿住了。唉,都是儿女债啊,还不清。」
「这是聘书,若你不想嫁了,也别顾着我老婆子的脸面,聘书撕毁之时,便是婚约作废了。」
「好姑娘,你值得良人倾心相待,我只恨我没多几个好儿孙啊。」
安神汤的药劲上来了,她唠叨着便睡了过去。
我轻轻抽出手,给她拢了拢锦被,将聘书装进药箱。
初春的风还有些料峭,陆霁川和顾月迟整整齐齐跪在帘外,相连的衣袂下是握紧的双手,
远远看过去,当真是一对璧人。
见我出来,陆霁川有些动容,约摸想要询问陆老夫人的病情,我只侧了侧身,让他亲自去看。
只剩我们两人,顾月迟便露出了真面目,咄咄逼人:「你觉得讨好了祖母,就能阻拦我和阿川哥哥在一起了吗?」
「装贤良无辜从来都不是法子,何况我不是来破坏你们的,我只是求能日日见到阿川哥哥,为什么你们就是不允许呢?」
「他根本不是真心爱你的,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若你识相,便该做一个安安静静不多事的摆件,这陆家就还有你的一席之地。」
身后门帘一动,她又赶紧闭了嘴,噙着泪楚楚可怜。
陆霁川出来了,小白花变脸了。
我只作不知,拿话戳她心窝子:
「你说你只想同他长相厮守,我不是不允,只是同为平妻,到时嫡庶长幼、亲戚往来不好论。不若你考虑考虑,做个妾室,如何?」
说罢我便扬长而去。
笑话,聘书在我手,撕毁婚约不过是我动动手的事。
等顾月迟这条蠢鱼咬了钩,到时谁跟她论妻妾名分,嫡庶尊卑。
甩开陆霁川,动动手的事。
「阿川哥哥,我……」
陆霁川摆了摆手,对着她温柔又坚定地许诺:
「世间定有双全法,做妾室虽委屈你,但祖母便不会这么生气了,月儿,你愿意为我受点小委屈吗?」
「你放心,纵使是妾室,我也给你正妻的待遇,我心里只有你。」
12
我甩甩帕子走了,只剩陆霁川在那口空白牙给顾月迟画大饼。
顾月迟肚子会渐渐大起来,她必须抓紧时间,这大饼她不信也会吃下去。
这是她的唯一退路了。
这段时日一直贴身跟随我的丫鬟般春鼓起勇气问我:「小姐,您不难过么?」
我笑了笑说:「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般春,日后你若是找夫婿,可要擦亮眼睛。」
自然是难过的,痛哭过,崩溃过,质疑过自身存在的价值,甚至想过麻痹自己假装一切都不知晓,粉饰太平。
可这些都是晚上做的事,我不容许夜晚的片刻不清醒,牵连白日里的秩序和体面。
医者讲哭伤肝,可若真是伤心了,还不如痛哭一场,就算祭奠曾经的痴心。
君若无意我便休。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我要他起婆娑,炽艳火,自废堕,闲骨骼,永葬荒墟,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13
从前只是小打小闹,如今聘书也拿回来了,我便同爹娘禀明此事。
阿娘心疼极了,爹爹和阿兄当即就要打上门去。
我一一拦下来:
「请父母兄长放心,令仪绝非软弱可欺之人,经此事倒觉得对人心晦暗颇有体会,女儿家也要见一见世间风浪。」
「就放手让我来吧。」
他们又欣慰又无奈,爹爹捋着胡子承诺再不催促我寻夫郎,阿娘要去小厨房炖药膳为我补身体,阿兄说若需要任何帮助只管开口他都配合。
我笑着一一应了。
14
想来陆霁川也觉得我捏着鼻子认了,又觉得我尚未过门,没立场插手他房中事。
老夫人卧病在床,说起此事也是不置可否。
便在顾月迟的催促下择了个吉日,一台粉轿将她从角门抬进陆府。
本应该是洞房花烛,可原本被我将养得好好的陆老夫人却吞金自尽了。
据说,第二日陆霁川带着顾月迟去请安,迟迟不见房中有动静,他有些气恼,便甩了袖子走了。
还是房中伺候的嬷嬷,待比往日多了数倍的安神香散去,才发觉老夫人身子都凉透了。
那嬷嬷哭诉,陆老夫人存了必死的心思,在睡前将房中人都撂倒,怕有人拦着她赴黄泉的脚步。
也许像她之前同我长谈的那样,她说:「我没有将川儿教好,我不光要跟令仪你赔罪,我还要给他的父母赔罪。」
「她爹是害死我儿的凶手,我必不会同她在一个屋檐下。」
「我一把老骨头了,虽不值钱,但我想,也能让川儿醒悟一二吧……」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我当时只当是病中心郁,特地加了纾解心志的白芍当归。
可还是,无力回天。
这日,门房不仅收到陆府治丧的拜帖,还有陆老夫人打发心腹送来的一个小匣子。
其中银钱,铺面,首饰……想来是老夫人多年来的私藏。
她是真心感念我,认可我,只可惜我们到底没有成为一家人的缘分。
我摘去首饰,换上素服,前去陆府为老夫人致奠。
灵堂上人来人往,跪在正首的陆霁川十分憔悴。
他哭着对我说:
「我不该惹祖母生气的,可祖母气性也太大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令仪,我只有你和月儿了,我们过了丧期就成婚好吗?」
我冷冷地看着更加执迷不悟的陆霁川,老夫人已经为他所谓的真爱陪葬了,竟然都没能唤醒他。
我该下手,再狠一点才是。
见我俩说着悄悄话,一旁的顾月迟不合时宜地干呕出声,众人惊讶之余都在窃窃私语。
好吧,看来我也不需要做什么。
她进门当天老夫人自尽,虽让陆家掩饰成病重冲喜不成,可一顶不孝的帽子已经扣在陆霁川头上。
她一声干呕,又坐实了他二人国丧期间无媒苟合的事实。
顾月迟在背人处恨恨地警告我:
「现在那老不 死的也没了,你别想嫁到这家来,抢我的位置了。」
「若我是你,就寻个尼姑庵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好过日日在旁人面前碍眼。」
我冷着脸并未回应,顾月迟啊,你可要再加把劲才成。
待你瓜熟蒂落之日,便是我撕毁婚约之时。
15
说来好笑,就算我不给陆霁川好脸儿,他也自信我并未生嫌隙。
我也不咸不淡地吊着他,毕竟还有一出好戏没开唱。
顾月迟进府八个月后,终于发动了。
陆霁川不顾她反对,执意找我来为她接生。
「月儿早产了,我不放心别的大夫,令仪,这以后也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上心啊。」
「若月儿和孩子有什么意外,你可别怪我翻脸,到时候婚约作废整个洛阳不会有人娶一个妒妇的。」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还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我只轻蔑地看着他:
「是不是早产,待孩子生下来便可见分晓了。」
我往家里送了信,便收拾好药箱去了陆府。
为避嫌,我在产房外指挥接生嬷嬷,顾月迟本就是足月生产,又将养得不错,自是没什么差错。
又白又胖的孩子捧到陆霁川面前,接生嬷嬷们笑脸道着恭喜,可他却纳罕的并不欢喜。
我觑着他的脸色心道不对,就算看着月份对不上也不应该是这个表情。
我探身上前一看,便吃了好大一惊,只见这孩子金发碧眼,俨然有纯正的胡人血统。
这属实稀奇,大唐胡汉通婚虽不算罕见,可陆家或顾家祖上都是纯汉人。
难道老王爷有胡人血脉?
不论如何,陆霁川头上的这顶绿帽子已经在孩子的嗷嗷啼哭中闪闪发光了。
我让堂姐和阿兄千里迢迢从长安请来的人,倒是有些多余了。
16
不待陆川发作,陆府便闯进来一群人。
高大威猛的数十侍卫中间,是位精明强干的嬷嬷﹣﹣正是那位武王妃身边管事的王嬷嬷,
从长安到洛阳来寻老王爷私自逃走妄图生下孩子的外室。
如此重任在肩,想必是有些体面,能做决断的。
打眼看过去,王嬷嬷阴沉着脸,侍卫们面无表情,只有为首的一位高鼻深目的汉子面露焦急。
屋内,陆霁川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杯凉茶将产后虚弱昏睡过去的顾月迟泼醒,厉声质问:
「贱 人,这是谁的孩子!」
顾月迟误以为他只是疑心月份,委屈极了:
「阿川哥哥,自然是你的,我们本就在成婚前……我孕中不适,早产也是有的,你为何要这般作践我。」
「呜呜呜,我不活了……」
陆霁川冷笑着将孩子往前一送,只听顾月迟哭声一噎,房中便陷入了极致的沉默。
王嬷嬷命侍卫冲进内室将那孩子夺下来,我算的没错,武王妃打的还是去母留子的算盘。
待王嬷嬷将襁褓掀开,她面上也是一愣,一旁的侍卫倒是有些激动。
好嘛,这老王爷也确实如我所料没有胡人血脉,而这侍卫,大抵就是孩子的生身父亲了。
我心下一哂,顾月迟大抵想不到她的孩子竟然是这样认祖归宗的。
我喝着茶悠闲地看着这一处闹剧。
顾月迟惊惧之下装昏睡了过去过去,陆霁川想到自己的祖母父亲母亲还有自己头上的绿帽子有些痛不欲生独自崩溃,
王嬷嬷将顾月迟摇醒大骂小妖精背叛王爷勾搭野汉子,那侍卫抱着孩子将顾月迟护在怀里说都是他的错他一力承担。
一来二去我也听明白了大概。
原来顾月迟见老王爷身子实在不济,便勾了别苑的侍卫借种。
那晚大火逃遁,也是在这侍卫掩护下进行的。
本以为别苑众人会因为她的出逃通通受罚,没想到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们千里迢迢来洛阳寻她。
侍卫深情款款:
「经此一事,我心中极挂念你,放心,我会求王爷王妃为我们主婚的。」
「我一看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外貌不显,可我祖父便是这样的金发碧眼,可见是我的孩子无疑!」
顾月迟则受到了惊吓:
「不,你不要过来,这是王爷的孩子!这是陆霁川的孩子!你滚开啊!」
王嬷嬷有些头痛:
「本来王妃是让我们把你带到长安去,如今……我老婆子便做主将你许配给何壮吧,日后他做侍卫,你在后院做个洒扫女使,也不算辱没。」
陆霁川情绪崩溃:
「祖母, 爹爹,阿娘, 孩儿不孝啊!都怪这个贱 人蒙蔽,你们一定要原谅孩儿啊!」
「令仪,令仪,我们不等丧期了好不好,我们下月就成婚!」
我笑眯眯从袖袋掏出聘书:
「陆霁川,这是前年上巳你我定亲时陆家给我的聘书,你可识得?」
他误以为我要践诺,迫不及待要嫁给他,欢喜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看好了。」话音刚落,我手中的聘书便被我轻巧地撕成了碎片。
陆霁川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他激动地冲上来要拉住我的手。
我嫌恶地甩开。
环顾了院中的乱象,幸灾乐祸道:
「陆霁川,你背信弃义,今日种种便是你的报应。」
不顾陆霁川的怒骂,我大笑着带着般春火速离开,院中人多,我怕误伤。
17
再听到陆霁川和顾月迟的消息已经是一年后了。
此时我正在边关卫所帮忙抚恤遗孀和幼儿。天大地大,世间万般,有太多的比儿女情长,姻缘牵绊更美好更重要的事。
听般春说,陆霁川被人参了一本,在州府革去了功名,如今只是一介白衣。
他日渐颓靡,沉迷酒色将家业败了大半,想去寻老夫人的产业弥补亏空,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到。
他大抵怎么也想不到, 我已经拿着那笔钱,建了许多育幼堂来庇佑无路可走的女子和稚儿。
世上并非全都是顾月迟那般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之人。
若遇绝境,我愿给良善之人一个机会。
顾月迟则真的在王妃操持下嫁了那侍卫。
代价是两人都没为奴籍,为王府世代驱使。
许是现实同理想中的一切落差太大,她有些疯魔了,一会儿说自己是王妃, 一会儿说自己是陆夫人。
只是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不忘日日咒骂「武世芳」和「钟令仪」。
曾经心系她的胡人汉子也在她的疯癫中渐渐不耐,对她动辄打骂。
不为别的,让他魂牵梦萦的是从前娇柔可人的王爷外室,不是如今粗使洒扫的疯婆子。
……
背叛他人者被背叛,借机上位者落下位,
这世间的因果循环就像关外的长风浩荡,反复循回,从未停歇。
不待般春絮絮叨叨的说完, 我拿了茯苓糕堵住她的嘴。
「背后说人是非伤脾,快补补。」
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是育幼堂的孩子们下了学堂。
「令仪姐姐,快看我今日习的大字!」
「令仪姐姐看我的……」
山高水长,神都洛阳的过往像是大梦一场。
我还要深谢这一梦黄粱,助我过情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