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济南,这座被泉水润泽、被历史厚爱的城市,恰似一部浩繁的史书,每一页都镌刻着故事,每一寸角落都深隐着文化的脉络。而辛弃疾,这位从济南大地崛起的“词中之龙”,无疑是这部史书中最为浓墨重彩的篇章。他的诗词,是济南精神的生动外显,是对故乡无尽眷恋与深沉热爱的独特倾诉。
年少的辛弃疾,于济南的怀抱中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岁月。彼时的济南,“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大明湖波光潋滟,千佛山翠影摇曳,趵突泉灵动活泼,这般秀丽风光,深深融入他的生命,化作日后魂牵梦萦的故乡记忆。那时的他,不仅沉醉于济南的山水之间,更在这片土地上,播撒下家国情怀的种子。亲眼目睹北方故土沦陷,百姓在金兵铁蹄下饱受苦难,在祖父辛赞的谆谆教诲下,他立下了收复山河的凌云壮志。
命运的轨迹陡然转变,二十一岁那年,辛弃疾挥别济南,南下归宋。自此,故乡沦为只能在梦中与词章里相见的远方。“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这重重青山,不仅阻断了他北望故乡的视线,更成为他仕途与人生道路上难以逾越的阻碍。即便相隔千山万水,济南始终是他心头的朱砂痣,是他精神的原乡。
1170年,辛弃疾在临安为官,游览西湖,来到飞来峰下的冷泉亭。此地美景如画,却勾起了他对家乡济南的深深思念,于是挥笔写下《满江红·题冷泉亭》:
直节堂堂,看夹道冠缨拱立。渐翠谷、群仙东下,佩环声急。谁信天峰飞堕地,傍湖千丈开青壁。是当年、玉斧削方壶,无人识。
山木润,琅玕湿。秋露下,琼珠滴。向危亭横跨,玉渊澄碧。醉舞且摇鸾凤影,浩歌莫遣鱼龙泣。恨此中、风物本吾家,今为客。
眼前明明是江南的秀丽景致,可在他心中,这一切本应属于故乡济南,如今自己却只能以他乡之客的身份赏景,内心满是对故乡的思念和河山沦陷的怅恨。这份思念,恰似济南的泉水,在他心间汩汩流淌,从未止息。
《满江红·点火樱桃》亦是如此:
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春正好,见龙孙穿破,紫苔苍壁。乳燕引雏飞力弱,流莺唤友娇声怯。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
层楼望,春山叠;家何在?烟波隔。把古今遗恨,向他谁说?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三更月。听声声、枕上劝人归,归难得 。
暮春时节,樱桃似火,荼蘼如雪,春笋破土,一派生机勃勃的春日景象。辛弃疾触景生情,由春花春鸟联想到自己漂泊无依的一生,心中愁绪万千,对家乡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家国之恨也一并宣泄而出。樱桃、荼蘼、春笋,这些寻常事物,在他的笔下,都化作了思念故乡的情感寄托。

从济南走出的辛弃疾,一生都在为收复失地而不懈奋斗。然而,南宋朝廷偏安一隅,主和派百般阻挠,致使他壮志难酬。他的词,从早期的意气风发,到后期的悲愤无奈,都与他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紧密相连,更与他对故乡济南的思念息息相关。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在梦中,他依旧是那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英雄,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北方,回到故乡,收复失地。可醒来后,面对的却是“可怜白发生”的无奈与悲凉。
在辛弃疾的生命历程中,他始终在寻觅一处能安放心灵的净土。1185年前后,在江西铅山,他与瓢泉不期而遇。只一眼,他便深深爱上了这里,在此盖屋筑巢,一住便是十年之久。瓢泉的清幽宁静,让他仿若寻到了故乡济南的影子,这里的泉水,也慰藉了他那颗漂泊已久、疲惫不堪的心。
飞流万壑,共千岩争秀。孤负平生弄泉手。叹轻衫短帽,几许红尘;还自喜,濯发沧浪依旧。
人生行乐耳,身后虚名,何似生前一杯酒。便此地、结吾庐,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且归去,父老约重来,问如此青山,定重来否。
他在词中尽情描绘瓢泉的美景,也袒露了自己想要在此归隐,过上宁静生活的心愿。而这背后,是他对故乡济南刻骨铭心的眷恋,因为瓢泉,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他心中故乡的替代。
尽管辛弃疾一生都未能再踏上济南的土地,但他的诗词,却让济南的声名远播四方。他的豪放词风,恰似济南的千佛山般雄浑大气;他对故乡的思念,又如济南的泉水般细腻绵长。他将对济南的爱,融入每一个字、每一句词中,让后人在诵读他的诗词时,不仅能领略到他的豪情壮志,更能深切体会到他对故乡那份刻骨铭心的眷恋。
如今,在济南的辛弃疾故居,依然留存着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故居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仿佛都在静静诉说着他的故事。而他的诗词,早已成为济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济南人,传承着这座城市的精神。在大明湖畔,在千佛山下,在趵突泉边,当人们吟诵着辛弃疾的诗词,仿佛能看到那个骑着骏马、手持宝剑的少年,从历史的深处缓缓走来,带着济南的山水灵气,带着对故乡的炽热热爱,带着满腔的报国热情,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了属于他,也属于济南的独特印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