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野菜与我的菜篮

金羊网 2025-04-21 10:01:04

□杨兴杰西安邮电大学网络与新媒体专业2022级

菜场水泥地上汪着一滩化冻的冰水,穿胶靴的菜贩子跺着脚喊:“马兰头!今早现掐的!”紫红塑料筐里,青叶子上还黏着蛛网似的晨雾。

我正在照着汪曾祺写《故乡的食物》里抄来的单子找野菜。戴绒线帽的老太面前的菜摊上,枸杞头缩在角落,细杆子顶着两三片皱叶,活像没梳头的碎女娃儿。老太抓起一把:“指甲掐得出水才算嫩,你看这断口——”青汁顺着她龟裂的指纹淌下来,空气里泛起一种生涩的甜。

买齐了菜,回家洗干净,油锅爆香蒜末时,楼上装修队开始敲墙。枸杞头倒进热锅的瞬间,嗞啦声盖过了电钻响。汪老说,要“急火快炒”——我颠勺时溅出两滴油,在围裙上烫出小月亮。起锅后尝了一口,苦味顺着舌根一直爬到太阳穴,我这才想起他还叮嘱过“须得猪油来配”。

第二次去菜场,卖蒿子粑粑的老妪占了绒线帽老太的位置。她的蜂窝煤炉子上支着平底锅,青团子被煎得两面焦脆。她不用铲子,枯树枝似的手指一挑一转,粑粑就翻了个身。“蒿叶是铁路边上采的。”她掀开棉布,底下青团绿得暗沉,“如今洒农药的地界可不敢乱摘。”

我买了三个煎青团,烫得左手换右手。咬破脆壳,糯米混着碎蒿叶涌出来,苦香里缠着若有若无的陈皮味。老太摸出铝饭盒给我看,腌笋尖泡在红辣子里:“配这个,汪先生来了也要添饭。”

菜场后门停着运莴笋的三轮车。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蹲着卖荠菜,她指甲缝里全是泥。她教我把白根留长些:“根比叶鲜,《救荒本草》里都记着的。”我疑心她背过汪老的书,她却指指对面药店:“坐堂老中医天天念叨这些。”

“炝炒荠菜得用铁锅”。我往滚油里扔进花椒,捞出时已经褐脆。菜叶下锅的瞬间,阳台外吹进的风突然变软,对楼晒被子的大爷抽了抽鼻子。这回我记得舀了勺猪油,起锅时菜叶油亮亮地蜷着,汪老说的“翡翠边镶了金线”,约莫便是如此。

蒿子老太送我块老面团,用塑料袋系着,说是能养三十年。面引子躺在冰箱冷藏室,和冻馄饨挤在一起。第二天我发现它胀破了袋子,一股酸香混进鲜肉与虾仁的寒气里,倒像春意在冰柜里造反。

周末照《昆明的吃食》里讲的试做凉拌莼菜。超市塑料盒里装的莼菜滑腻如蛙卵,烫熟后更黏糊。对门的湖南人见我对着碗发愣,甩来一瓶剁椒:“我们老家拿这个拌折耳根。”紫红辣椒盖住莼菜,恍惚间我看见汪老摇头:“暴殄天物。”

清明前突然升温,枸杞头抽了细藤。菜贩子的马兰头开始带花苞,老妪的蒿子粑粑掺了艾草汁。我将养的面引子分了半块给煎饼摊,老板娘回赠了一袋荠菜馅饺子。煮破的饺子在锅里翻腾,绿馅浮沉如远山。

昨夜暴雨,菜场顶棚漏湿了干货摊。今晨我又去买笋,见蒿子老妪在檐下生火。煤炉被溅湿,半天点不着,她撕了张旧报纸引火,火光照见报上一个大大的“传统饮食文化传承”的标题。青烟裹着蒿香爬上电线,和隔壁烤鸭店电炉里飘出的油雾缠成一股,消失在菜场尽头的泡桐花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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