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弹子树下的“刘乌斗”(苗语:古井) (2025年5月2日) 金弹子树下的“刘乌斗(苗语:古井)”是我童年记忆最多的地方,今天和几个朋友回到这里享受五一假期的宁静。小时读过的宋人杨万里《小池》诗:“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那种意境经常仿佛在脑海出现。金弹子树的根须已与井台的石缝长成同一张经络图。青苔斑驳的石壁上,六十年前我用碎瓷片刻的歪斜划痕,正在年轮里发酵成琥珀色的纹章。 春分时节,树冠筛落的阳光总带着青梅的酸涩。井壁的蕨草在倒影里舒展腰肢,偷听着汲水桶磕碰井壁的叮咚声。那时我总爱趴在沁凉的井沿,看水面浮动的光斑像小鱼啄食云絮,直到母亲的蓝布围裙在余光里漾开涟漪——她提着竹篮来汲水煮茶,篮里的栀子花把井水都染香了。夜晚,父亲带着我罩黄鳝回家,那是我们必须落脚喝水的地方。 蝉鸣最盛的午后,井池便成了光阴的驿站。夏天的凉水澡,可以搽去满身的污垢。树荫将暑气滤成细沙,簌簌落满粗瓷瓷碗。井水里镇着的黄瓜脆生生响,惊醒了沉睡在竹榻上的童年。祖母的蒲扇摇碎满树蝉蜕,那些苗族古歌、唢呐王子、龙宫借碗、狐仙报恩的故事,随着扇底清风渗进年轮深处,化作供养金弹子树的花泥。 秋霜染红树梢时,井台便成了收藏月光的银匣子。打水的麻绳在辘轳上织出露水的经纬,坠落的金弹子果在井底敲响青铜编钟。我常把写满心事的纸船放进吊桶,看它们载着少年愁绪沉入幽蓝的镜中世界,又在黎明前化作井壁新生的绿萝。 今朝归来,吱呀声依然悬在树杈间的蛛网上。井水漫过掌纹时,三十八度的体温竟化开了冻结在时光里的倒影:那个赤脚数着井壁苔藓的小女孩,正从水底仰头对我微笑。金弹子树忽然抖落几粒浆果,惊醒了沉睡在树洞里的无数个小鸟。 暮色漫过井台时,晚风送来陈年的茶香。树根处新冒的野菌像未写完的句点,而井中升起的月亮,依然是童年含在嘴里的那枚薄荷糖。 唐人储光羲《咏山泉》一首说,山中有一股泉水,向别人询问这股泉水叫什么名字,却没有人知道。天空倒映在泉水面上,整个地面的颜色和天空的颜色是一样的,泉水从高高的山崖上飞流直下如雨声作响。这股泉水自高山流出,涨满了一条条山涧和小溪,分出的支流也注满了一个个小池塘。这股泉水的清静和淡泊没有人看见,但不论怎样,这股泉水年复一年地依旧是那么清澈。他的原诗是:“山中有流水,借问不知名。映地为天色,飞空作雨声。转来深涧满,分出小池平。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古泉的旧忆让人流连,化成七律:“苔篆封存旧岁光,斑驳井壁刻风霜。蝉鸣声咽沉童语,青木瓷瓶记忆长。树影摩挲千页纸,彩云褪作淡笺黄。今朝重问烟霞色,半是甘霖半泪行”。 此时,乡党们谈兴正浓,读古人的诗,还是意犹未尽,填写《沁园春·古井“刘乌斗”》一首,以记录这美好的一刻。 青石苔衣,虬根抱瓮,暗蓄沧溟。正斜筛琥珀,蝉声斗暑;漫空星斗,童影冬冰。九丈云根,三更龙语,漫把银簪点翠萍。苔痕重,耳顺愁霜魄,犹泛天青。 归来鬓带秋萤,照井底、蟾光似旧盟。记的红薯影,穿枝成串;青瓷碗月,浸夜浮萍。故事沉沙,年轮藏乳,犹系箪瓢蛛网轻。风过处,定重回祖屋,把酒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