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天成元年(926年)五月,一辆木笼囚车轧过洛阳长街。车中蜷缩的囚徒双腿尽断,血污浸透麻衣,双目却如寒星般灼灼逼视宫阙。当囚车行至天津桥时,坊间老卒忽而低呼:“这不是单骑救驾的元行钦吗?”此言如投石入潭,激起满城窃语——昔日的天子近臣,怎会沦为义父李嗣源的阶下囚? 这出乱世棋局的开端,要回溯到二十年前的幽州血色。 开平元年(907年)春寒料峭,大安山的密林间,一队铁骑正悄然合围山馆。青年将领元行钦握紧长槊,耳边回响着少主刘守光的密令:“活捉老帅者,赏千金。”馆内那位被称作“卢龙枭雄”的刘仁恭,正是他的旧主。当铁甲撞开朱门时,这位曾割据河北的节度使,竟在罗帐间醉卧未醒。 此役后,元行钦的名字刻上了燕军战功簿。两年后鸡苏之战,他更以雷霆之势生擒刘守文,反令胜券在握的义昌军顷刻溃散。刘守光抚其背赞曰:“吾之樊哙!” 乾化三年(913年)的广边军战场,箭雨如蝗。李嗣源第七支羽箭穿透元行钦肩甲时,这个浑身浴血的燕将竟折断箭杆,反手一箭射穿敌将马鞍。八场鏖战,七处箭创,直到力竭跪地,他仍嘶吼:“某非降将,乃败军之卒!”李嗣源掷弓大笑:“壮士!可愿与我共饮?”一瓮烈酒浇下,两位名将结义成了父子。 两年后晋王李存勖一纸调令,将元行钦调离李嗣源的旗下,赐名李绍荣,授散员都部署,从此他成了晋王帐前最锋利的刀,也为未来的“父子”反目埋下了种子。贞明五年(919年)潘张血战,当梁军长矛即将刺穿李存勖咽喉时,元行钦劈开生死路——断二矛、斩首级,单骑救主的传奇让“李绍荣”三字化作后唐军旗上的金纹。 同光元年(923年)的洛阳夜宴,烛火映着李存勖酡红的面颊。他突然掷杯四顾:“绍荣何在?”当得知爱将因散官身份不得入殿,次日便擢升其为同平章事,命元行钦总领禁军,甚至将宠姬赐婚,却不知这份殊荣已悄然织就罗网。 四年后的魏博兵变,成为棋局逆转的劫点。当元行钦强攻南门受挫,皇甫晖撕碎诏书的那一刻,这位惯于冲锋的悍将突然发现,自己竟成了棋盘上进退维谷的孤子。 当时魏州爆发邺都之乱,李嗣源被裹挟称帝。李存勖派李从璟去邺城安抚李嗣源。李从璟到卫州后,都被元行钦囚禁并杀死。及至石桥置酒,义父李嗣源泣问“卿等何如”,他断发立誓的悲壮,恰似困兽最后的冲锋。 兴教门火光冲天之际,元行钦纵马出逃的背影,暗合了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的喟叹:“其言虽不屈,而死非其志也。”当他最终与李嗣源对质洛阳闹市,那句“先皇帝何负于尔”的诘问,不仅刺穿了明宗的心防,更照见了五代乱世中忠义命题的荒诞。 刑场上的血渗入洛阳土时,几只昏鸦掠过天津桥。这个毕生在棋局中搏杀的将军,终究没能看破:当他为旧主刘守光擒父弑兄时,当他从李嗣源帐前改换门庭时,当他为庄宗斩断所有退路时——乱世中的每一次抉择,都不过是更大棋局中的连环劫。 新锐创作者成长计划 元行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