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深秋的太原城飘着细雪,阎锡山公馆里灯火通明。
62岁的"山西王"阎锡山,正斜倚在紫檀木榻上,面前堆着各路军政要员送来的寿礼。
谁也没想到,这场本该喜气洋洋的寿宴,会因为一本装帧精美的文稿掀起血雨腥风。
三天前,侍从秘书李蓼源在书房熬了个通宵。这个20岁的清华肄业生正伏案校对阎锡山新出的《抗战言论集》,这是他特意为寿宴准备的礼物。
窗外飘着零星雪粒,他搓着冻僵的手指,在扉页上题了句"愿效春蚕织锦绣",突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蓼源兄,太行山那边……"两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闪进书房,正是山西大学的好友王立民和张子健。
三人围坐在炭盆旁,李蓼源听着他们讲述在八路军根据地的见闻:老乡们把最后一斗米都留给部队,民兵队长把新媳妇的陪嫁棉被给伤员盖,这些故事像炭火般灼着他的心。
送走客人后,李蓼源鬼使神差地在文稿空白处添了句:"八路军乃真正抗日之师"。
第二天清晨,当他发现这句话被助手误排进正文时,整张脸瞬间煞白。三十本样书已经印好,他亲自抱去锅炉房销毁,火星子在寒风中乱窜,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
"阎长官,您看这个!"寿宴当晚,赵承绶举着本蓝布封面的书闯进来。
阎锡山接过一看,脸色顿时比窗外的雪还白三分,在《论持久战》的章节旁,赫然印着那句要命的评语。
子夜时分,政卫师师长贾宣宗的吉普车碾过结冰的街道。后座上,李蓼源盯着手腕上的麻绳,想起三天前还在校对的文稿。
贾宣宗攥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这个40岁的晋中汉子太清楚阎锡山的手段。去年就有个秘书因为多嘴,被灌了水泥沉了汾河。
"贾师长,真就是句笔误……"李蓼源声音发颤。贾宣宗猛地刹车,轮胎在雪地划出半道月牙:"蓼源啊,你当阎长官的笔杆子三年,咋还这么糊涂?"
他想起自家闺女还在山西大学念书,这后生还帮闺女誊写过作业。
中涧河的荒坟地冷得刺骨,士兵们呼出的白气在探照灯下交织成网。
李蓼源被按在刚挖的土坑前,突然听见铁锹砸进冻土的闷响。贾宣宗杵着铁锹喘粗气:"没有手令,我不能杀你。"
副官刚要争辩,被贾宣宗瞪得缩了脖子:"要手令?明天让阎长官亲笔写!"
接下来的七天七夜,警务处长杨贞吉的刑讯室成了人间炼狱。
老虎凳上,李蓼源的腿被垫到第三块砖时,听见自己膝盖骨发出碎裂声;电刑仪的鳄鱼夹咬住太阳穴,他看见满屋子的金星乱窜;最要命的是压杠子,竹竿压断第三根时,他终于昏死过去。
"老杨,给个面子。"贾宣宗拎着两坛汾酒闯进刑房时,李蓼源正被吊在房梁上放血。
杨贞吉蘸着人血在供词上按手印,闻言冷笑:"贾师长要是心疼,不如替他挨几鞭子?"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军靴声,骑兵军长沈瑞居然也来求情。
真正救李蓼源一命的,是阎锡山最疼爱的堂妹阎慧卿。这个被称为"山西宋美龄"的女人,捧着绣并蒂莲的暖手炉冲进书房:"三哥还记得吗?
小时候我掉冰窟窿,是蓼源爹把我捞上来的。"她眼泪砸在波斯地毯上,阎锡山握着翡翠烟斗的手终于松了劲。
1949年4月24日,太原城头飘起红旗。在亲贤村地窖里躲了三年的李蓼源,被地下党塞进最后一架撤离的运输机。
舷窗外,古城在炮火中燃烧,他攥着那本烧焦的文稿残页,突然想起贾宣宗塞给他的纸条:"往北平找傅作义,他欠我个人情。"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个在阎锡山眼皮底下逃生的年轻人,成了民盟在山西的重要联系人。
每当有人问他当年为何要写那句"要命的话",他总指着书房里挂的"为民请命"四个字笑:"看见没?春蚕到死丝方尽,我这蚕蛹好歹破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