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民国第一外交官顾维钧的祖母邹氏,被一拨乱匪追赶,情急之下,她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扔进了河里。 河水卷着泥沙奔涌向前,邹氏攥着四岁儿子的手腕拼命往前跑,身后马蹄声震得土路发颤,乱匪的呼喝声传入耳中。 她低头瞧见襁褓里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手指刚触及冰凉的河水,婴儿的啼哭就随着水花沉了下去。 同治元年深秋的嘉定郊外,三个月前太平军破城时,顾家当家人被掳走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 邹氏变卖家当凑钱赎人,换回来的却是具遍体鳞伤的尸首,灵堂里的白幡还没撤净,溃败的清军残部裹挟着流民又掀起了新祸乱。 逃到上海虹口的第三天,邹氏就折返三十里地寻女,她赤着脚在河滩上挨家叩门,指甲缝里嵌满淤泥。 当第五户农家的门板吱呀打开时,老妇人怀中的婴孩正吮着米汤,青布襁褓角绣着朵墨兰,针脚细密得能藏住露水。 亲戚家的厢房挤着七口人,邹氏缩在灶台边开始穿针引线,天没亮就着油灯绣帕子,晌午托人拿到城隍庙外卖,夜里还要教儿子认《三字经》。 有回交不起房租,她连夜赶出十二方绣品,指腹被丝线勒得渗血珠。 顾溶十四岁进杂货铺当学徒那天,邹氏把珍藏的羊毫笔塞进他包袱,这支笔是丈夫生前用的,笔杆刻着"晴川"二字。 少年在青石板柜台后打算盘时,总想起母亲弓着背刺绣的背影,像张拉满的弓。 二十年光阴在绣针与算珠间流过,当顾溶在盛宣怀的轮船招商局当上账房先生时,邹氏的眼睛已熬得昏花。 她摸着孙子顾维钧新剪的西洋头念叨:"要读圣贤书,更要学洋文。"这话让刚留美归来的外交官记了一辈子。 黄浦江的汽笛声里,邹氏常抱着曾孙讲往事,说到河滩寻女那段,老人浑浊的眼里泛起光亮:"那天芦苇荡里飞起十二只白鹭,我就知道丫头命不该绝。"她总把绣线颜色分得极清,却记不得自己早年生过多少场热病。 顾维钧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宿舍里挂着幅水墨兰草,那是祖母最后的绣品。 花瓣用掺了金线的苏绣技法,远看像缀着星光,外交官在巴黎和会舌战群雄时,西服内袋总揣着块绣竹手帕,竹节处藏着个"邹"字。 当年从嘉定逃出来的那批人,只剩邹氏还在世,90大寿那天,她执意要坐马车回老宅看看。 车过外白渡桥时,老太太忽然直起身子:"听见没?小囡在哭。"众人顺着她手指望去,只有货轮的汽笛在江面回荡。 顾宅后院那株百年银杏黄了又绿,邹氏在树下的摇椅里安详离世,送葬队伍里有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戴圆顶礼帽的银行家,还有刚当选国际法官的外交官。 棺木里陪葬着三样东西:半截秃笔、染血的顶针,以及张泛黄的卖身契,当年若没赎回丈夫,这本该是邹氏自卖为奴的凭证。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顾维钧在纽约公寓整理回忆录时,总要把祖母的绣帕铺在案头。 信息来源:嘉定博物馆馆藏《顾溶墓志铭》、《顾维钧回忆录》、上海地方志办公室《嘉定望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