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命好。
我的夫君是朝堂上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他很爱我,我们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他最热烈的爱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
那份爱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的女儿。
他亲手送给了那个在雪夜里将他拖回来,自己却落下病根的女孩,予她最真挚的爱意与呵护。
可在那个寒冷的雪夜,落下病根的又何止她一人。
1
“陆城,求求你,开门啊……”
“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芽芽受的风寒不太寻常,郎中说只有宫中的御医或许才能有点法子……”
漫天的风雪之中,我忍着刺骨的寒风站在他为救命恩人林挽儿重金购置的宅院之外,不知疲倦地求他开门。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但是不愿意来开门,我只知道,我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不能放弃。
若是求不到御医,我的女儿,就活不成了。
此时此刻,我敲门的手冻得通红,冻得麻木不堪,每拍一下,又麻又痛。
若是再敲下去,这只手会废掉吧……
终于,门开了。
一脸阴翳的陆城猛地拉开门,死死地盯着我,满眼都是怒气。
他身后站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披着大氅,举手投足之间,无比惹人怜爱。
没等陆城开口,林挽儿已经一边轻咳一边让陆城回去了。
“陆大哥,你带着李太医去府上看看吧,小孩子身子弱,不能拖的,别耽误了。”
话音刚落,又是几声柔柔弱弱的咳嗽。
陆城满眼都是心疼,对她说话的声音要温柔好几个度。
“本来今天就是让李太医给你瞧瞧的,如今天寒,你身子越发不好,连日地咳嗽,现在李太医还未瞧出病症,怎能半途而废呢?”
林挽儿为难地看了一眼我。
“可是您夫人说……”
陆城冷哼一声。
“我自己的女儿我很清楚,平日里身体比谁都好,怎的我今日来看望恩人就病了!怕不是有人教唆,装出来的!”
“在你面前炫耀自己有个孩子,何其恶毒!”
陆城甚至连正眼都不愿意给我,也不愿意听我说两句话,就这样定了我的罪行,认定了我是个妒妇。
我知道,这扇门如果再次关闭,今天就不会再为我打开了。
我咬牙,深吸一口气,朝着陆城跪了下去。
我立三指起誓:“今日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城终于愿意把他的注意力从林挽儿身上分一点给我了。
在林挽儿听了我的话盈盈落泪哭求之时,他终于松口。
“呵,你最好是真的。”
陆城黑着脸跟着我回了陆府,在此之前还劝退了作势要跟上来一起瞧一瞧芽芽的林挽儿。
他说:“挽儿,我知你是好意,只是实在不值得,我也怕你触景伤情……”
整个上京都知道,这位孤女林小姐为了救新科状元郎回来,自己在雪地里受了寒,终生不孕。
陆城也不是将林挽儿当做他的外室,而是将她的事迹发扬光大,让全天下人赞颂她,给自己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既不用休妻,又能名正言顺对她好。
陆城心疼她,是从来不愿在她面前提起芽芽的。
林挽儿才作罢。
陆城的脸色一路上都没有好过,哪怕回了陆府,李太医进了里屋去瞧芽芽,他也不甚关心,反而一脸心不在焉。
我知道,他人迫不得已跟着我回来了,
心却没有。
或许是怕我暗地里收买李太医造假,陆城自己不进去,也不许我进去看芽芽。
2
在这期间,他甚至威胁我“说实话”。
“凌青啊,你知道我最不喜欢欺骗,也知道欺骗我的后果的,方才在挽儿面前怕她情绪激动担心我没有拆穿你,现在李太医还没出来,你若是跟我说实话,我还能谅解你一番,否则……”
我闭上眼睛,忍住眼中担忧的泪水,苦笑一声。
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急切想让我承认我是在撒谎。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赶紧离开,去看林挽儿了。
一滴泪水从我脸颊滑落,我不再看他,也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李太医在里屋待了许久,终于走了出来。
我还未上前,陆城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李太医,她可是装出来的?”
亲生女儿,危在旦夕,他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何其可笑啊。
李太医擦了擦汗,摇了摇头。
“陆大人,令千金着实病得有些重,也有些奇怪,老夫也察看了许久才得出确切的病症,不过好在老夫有这方面的经验,有应对之法……”
李太医话还未说完,忽然有仆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大人!”
“方才林小姐的贴身侍女来通报,林小姐吐了血,晕过去了!”
“林小姐还让不要再来打扰您,但婢女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来找您了!”
陆城几乎是一瞬间变了脸色。
他失态地拽着李太医的手:“李太医,麻烦了,请您再跟我回去,救命要紧!”
可是李太医还没有将那个应对之法告知于我,我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我拦在了急匆匆的陆城面前。
“白凌青!人命关天!你善妒也要有个度!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你懂吗!”
失望透顶,我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朝着李太医行了一礼。
“还请您将应对之法告知于我,拜托了。”
其实从李太医快速说出药方与做法,不过短短一段时间。
但陆城的眼神好似能将我生吞活剥。
为着李太医这个外人在,他不能破坏自己在外的形象,于是有所收敛。
他什么都没说,一双眼睛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从前那双眼中满是爱意,如今饱含指责与埋怨。
他好像忘了,屋子里面等着救命的,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他的那位救命恩人。
拉着李太医往外赶时,他指着我,放了狠话。
“挽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不轻饶!”
一切归于寂静。
我脱力,腹中剧痛让我跌坐在地上。
一旁的侍女连忙将我扶起来。
“夫人可是寒症又发作了?可要去煎药?”
我艰难站稳,匆忙去找纸笔,记下了药方。
忙活了几乎一天一夜,直到亲眼看着侍女抓好药去熬制,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寒症发作带来的腹痛让我冷汗淋漓,但我浑然未觉,看着床榻上芽芽苍白的脸庞,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我也同样害怕,同样不知所措。
因为芽芽昏睡过去之前曾跟我说,醒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爹爹,希望爹爹可以陪着她……
3
从前她的爹爹待她很好,如今的她每天都在期盼着那样的好能回来,回到她身上,她说她不想离开爹爹。
我也不想让她难过。
为了维持芽芽眼中的和谐,我已经太累太累了。
可是陆城眼中只有他的救命恩人,没有妻女。
世人说他重情重义,对待救命恩人多年如一日,从不背弃,却从来不知在那看不见的内里,如今的他究竟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妻女的。
我握紧芽芽的手,长叹一口气,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后半夜的时候,我不敢休息,一直在床边守着芽芽,直到感觉她的小手在我掌心之中微微动了一下,我猛地惊醒。
芽芽醒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猛地扑进我的怀中,跟我说,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娘亲不哭,芽芽给娘亲擦眼泪。”
“娘亲不要难过,芽芽好啦……”
芽芽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她环顾四周,知道那个人没有来,她没有问,没有闹,也没有哭。
她只是拍着我的背,反过来安慰我。
腹中疼痛叫我早已麻木不堪,只有眼前这小小的人,能让我知道,我还是活着的。
只是这来之不易的温存尚未持续片刻,
卧房的门忽然被猛地踹开。
陆城站在门口,扫视着芽芽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那样的眼神芽芽一定会害怕的,我将她藏在我身后,避开她亲生父亲不善的眼神。
陆城凉凉开口,话语中满是威压:“挽儿昨夜等在门外想进来看芽芽一眼,是不是你让人不要通传也不要开门的!挽儿等了一夜,回去就昏迷不醒了!白凌青,你简直就是个毒妇!”
“你知道现在京中都在怎么传么,说你善妒跋扈,连好意探望的恩人都能拒之门外!”
“挽儿今日,今日吐了多少血,你们知道么?盆中全都是血水!”
“你明明就知道,她为了救我身子受损,虚弱不已,不仅难以受孕,如今更是靠着各种参汤吊着一条命!”
“可你们偏偏要把孩子说到她跟前,去刺激她,还要让她受惊受怕,为你们的腌臜事劳心伤神!”
“醒了是吧?陆沐英,跟我去道歉,别叫上京人瞧了笑话!”
陆沐英,是芽芽的闺名,以往除非是敬告祖先的大事,否则陆城不会轻易喊出这个名字,他总是会亲昵地唤她芽芽,囡囡,唯独不会说全名。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芽芽震了一下。
其实何止是她。
就连我,也被陆城这一番话震得久久缓不过神了。
我艰难抬头,看向陆城。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城?”
“芽芽她才刚……”
陆城不太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
“那挽儿呢?挽儿又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善心大发救了我,后半生却要接受这样的磋磨吗?”
我忽然感觉自己好累好累。
跟陆城没有办法解释,也没有办法讲道理,因为他不会信,也不会听。
但我不能让芽芽出去。
她的身子弱成这样,若是再受寒,凶多吉少。
这是我第一次慌不择言,拼命想要让陆城知晓,那年雪夜的所有真相,并非只是他看到的那冰山一角。
“陆城,其实那个雪夜,我……”
陆城似乎很讨厌我提起那个雪夜。
他几乎一瞬间将一拳砸向门扉,砸的本来结实的木门震天响,摇摇欲坠,几近报废。
“你怎么有脸跟我提起那个雪夜的?”
“我不追究,不代表我不记得!可你不该如此有恃无恐!”
陆城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蕴含着滔天的怒意。
4
我知道,哪怕我说出再多细节与详尽的事件,他都不会相信的。
他盯着我和芽芽,说出来的话语没有什么温度。
“我不是来请求你们的。”
“如今人人都盯着你们,于情于理,也该让芽芽去道个歉。”
“我知道你又要拿芽芽的病说事,不过是风寒罢了,再严重也不过如此,挽儿的病可是一辈子的沉疴累积,永远好不了。”
不过是风寒罢了。
我在心底笑出了声。
这就是曾经那个说会将自己最好的爱都给芽芽的陆城。
陆城见我依旧无动于衷,补了一句。
“你们可以不接受。”
“我会吩咐府上停药,既然不肯认错,那便总得多吃一点苦才能认识到教训。”
我转身,看着芽芽。
她的眼神懵懂,不一定听懂了陆城的指责,但一定能懂陆城的疏离。
她小声地唤我:“娘亲,芽芽做错什么事了吗?为什么爹爹不来抱芽芽了?爹爹不喜欢芽芽了吗?”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无措。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我倾身抱住芽芽:“芽芽什么都没做错。”
“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娘亲就又回来了,娘亲跟你保证。”
芽芽顺着我的话,乖乖躺下,闭上眼睛。
我目不斜视地走出房门,与陆城擦肩而过。
陆城紧随其后,有些气急败坏地拽住我的手腕。
“道个歉而已?这么难吗?”
“那我便吩咐府中停药了,传出去也不至于为世人耻笑。”
我无悲无喜地望向他,已经不会因为他生出一丝一毫异样的情绪。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