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有人敲门，我开门看了半天，原来是大姑姐家的大儿子来了，带了一箱牛奶，刚进门嘴就很甜的叫着妗子好，我老舅在家没，我说在家赶紧进来吧。   小伙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运动鞋边沾着泥点，怀里的牛奶箱被抱得紧紧的，生怕磕着碰着。他进门后局促地换了拖鞋，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沙发旁的轮椅上——我老伴因为中风，已经坐了三年轮椅。   “快坐快坐，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我招呼他在茶几旁坐下，顺手打开果盘。小伙子搓着手，脸涨得通红：“妗子，其实我......”话没说完，老伴从里屋咳了两声，我赶紧起身去扶他。轮椅碾过地板的声响里，我听见身后传来小伙子压抑的抽气声。   “舅，您气色好多了！”他突然拔高声音，快步上前帮忙调整轮椅位置。老伴眯着眼打量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拍了拍他胳膊：“都长这么高了，上次见还是个小毛孩！”我端着热茶过来，瞥见小伙子偷偷抹了把眼睛，接过杯子时，手指被烫得一缩，却还是强笑着说“不烫”。   寒暄了几句，小伙子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了来意。原来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学费还差一截。“我不想让我妈知道，她身体不好，最近又在打零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听说舅以前在厂里管过财务，能不能......能不能指点我怎么申请助学贷款？”   老伴转动轮椅靠近，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这事我熟！当年我帮厂里的娃办过！”他颤巍巍地从抽屉里翻出老花镜，镜片上有道裂痕，“来，咱们先写申请书，把情况说清楚......”我看着爷俩凑在茶几前，小伙子握着笔的手悬在纸上，笔尖在“家庭困难”几个字上停顿许久。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余晖透过纱帘洒在他们身上。我轻手轻脚去厨房做饭，听见老伴絮絮叨叨讲着注意事项：“这里要写清楚你爸走得早，你妈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对，把你勤工俭学的事儿也加上......”小伙子突然抽噎出声，很快又被压抑下去。   开饭时，我特意加了两个荤菜。小伙子却只敢夹青菜，老伴把红烧肉直往他碗里拨：“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低头扒饭，眼泪掉进碗里，混着米粒咽下去。饭后，老伴翻出个存折，里面是他攒的退休金：“先拿着应急，不够再跟舅说。”小伙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舅，妗子，我以后一定还！”   我赶紧去扶他，摸到他单薄的肩膀在发抖。想起大姑姐这些年的不容易，丈夫走得早，她一个人在菜市场卖菜，供孩子读书。有次下暴雨，我去给她送伞，看见她蹲在泥泞里，把被雨水泡坏的菜叶一片片挑出来。   第二天一早，小伙子又来了。这次没带牛奶，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申请书。老伴戴着老花镜逐字修改，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这里加个‘恳请’，态度要诚恳。”“把你获得的奖状也复印了附上去。”小伙子边听边记，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一周后，好消息传来，助学贷款批下来了。小伙子骑着破旧的自行车，车铃一路响到我家门口。他冲进院子时满脸是汗，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被攥得发皱：“舅！妗子！成了！”老伴笑得直抹眼泪，非要塞给他两百块钱买文具。   开学那天，我们去车站送他。小伙子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装着我给他缝的新被褥。临上车前，他突然对着我们深深鞠躬：“等我毕业了，一定好好孝顺你们！”火车启动时，他趴在车窗上大喊，声音被汽笛声撕得支离破碎，却清清楚楚落进我们心里。   如今，每年寒暑假，小伙子都会来家里帮忙。他学会了修水管、换灯泡，还推着老伴去公园晒太阳。去年过年，他带回来第一份工资买的保暖衣，给我和老伴一人一套。衣服面料柔软，贴着皮肤暖暖的，就像他说的那句话：“妗子，舅，你们就是我的亲爹妈。”   窗外的梧桐树又落了叶，轮椅上的老伴翻看着小伙子寄来的照片。照片里，小伙子穿着学士服站在教学楼前，身后的阳光灿烂得耀眼。我摸着照片上他灿烂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亲情，或许不是血脉相连，却比血缘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