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岳父昨天过世了。 我的女儿昨天晚上发信息给我，“爸爸，妈妈要我告诉你外公过世了”。 我与前妻离婚有十年了。这十年里，我与前妻以前妻的家人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要联系。离婚以后，我长期在外，有时候在长江三角洲，有时候在珠江三角洲一带打工。一年到头很少回家。这十年也很少遇到他们的谁谁。手机通讯录里，前妻和前岳父的号码早就积了灰，可此刻盯着女儿发来的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记忆突然翻涌。刚结婚那会，前岳父总爱坐在老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我下班回来，会放下报纸招招手：“小周，过来陪我杀盘棋。”他的象棋功底深厚，却总爱让着我，偶尔故意走错一步，等我得意洋洋“将军”时，又摸着下巴哈哈大笑：“年轻人有长进！”逢年过节，他还会亲自下厨，红烧肉烧得浓油赤酱，香气能飘满整条巷子。 可婚姻破碎得猝不及防。争吵、冷战、摔门而去，最后在民政局签完字，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那以后，前岳父看我的眼神里，再也没了往日的笑意。后来听人说，他气得大病一场，病好后再也不提我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最近一班回老家的车票。高铁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十年光阴仿佛也在眼前呼啸而过。下车时正下着小雨，空气里带着熟悉的潮湿味道。我在花店买了束白菊，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前岳父家的老院子里，白幡在风中簌簌作响。前妻穿着素白的孝服，头发随意挽着，面容憔悴。女儿站在她身边，长高了不少，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打量。见到我，前妻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来了。” 灵堂里，前岳父的遗像挂在正中央。照片里的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戴着那副总是擦得锃亮的老花镜，嘴角微微上扬，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叠。我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得眼眶发酸。 “爸临终前，还念叨着你。”前妻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猛地抬头，看见她正望着遗像，眼神里满是哀伤，“他说，当年不该在我们吵架时总向着我，要是多劝劝，也许你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那些年积压的委屈、不甘，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原来在时光的褶皱里，有些怨恨早已悄悄化解。 守灵的夜里，我和前妻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这把椅子还是当年结婚时前岳父亲手编的，如今藤条有些褪色，坐上去却依旧结实。月光洒下来，给地上的积水镀了层银边。 “这些年，你在外面还好吗？”前妻打破沉默。我点点头，说起在异乡打工的日子，说起住过的地下室，吃过的冷馒头，也说起偶尔看到熟悉的街景，会想起从前的家。她听着听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对不起，当年太年轻，不懂得珍惜。” 我望着灵堂里摇曳的烛火，轻声说：“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那些争吵与伤害，那些遗憾与不甘，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出殡那天，天空阴沉得厉害。我和女儿走在前排，抬着花圈。女儿懂事地伸手给我擦汗，指尖的温度让我想起她小时候，总爱攥着我的衣角喊“爸爸”。前妻跟在后面，哭得几乎站不稳，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抬头看我，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葬礼结束后，我帮着收拾屋子。在阁楼的旧箱子里，翻出一本相册。里面夹着我和前妻的结婚照，还有女儿百日时拍的全家福。照片上，前岳父抱着女儿笑得开怀，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幸福。 临走时，前妻送我到村口。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爸的遗嘱，留了些钱给你，说你在外面不容易……”我推拒着，她却硬塞过来：“收下吧，这是他的心意。” 返程的车上，我打开信封。里面除了存折，还有张字条，是前岳父的字迹，依旧苍劲有力：“小周，别怨婷婷。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常回家看看。”泪水模糊了视线，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可我心里，却有束光，暖暖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