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曙光
竹筒是奶奶传下来的。那年,她瘪着没牙的嘴给我们讲熊瞎子的故事。“熊瞎子来了,千万莫慌张。”她指着灶膛边那对黝黑光滑的竹筒,“你把套上竹筒的双手伸到它面前,它握着你手里的竹筒,以为逮住了猎物……”奶奶眼睛眯成缝,干瘪的嘴里发出奇异的“嘿嘿”声,“它就这样傻笑起来。你再悄悄把手抽出来,溜之大吉……”
地处雪峰山深处的萧家冲,山高林密,过去时常有野兽出没。奶奶的话,让我担惊受怕,上学路上,我常常把竹筒装进书包里。一有风吹草动,我便掏出竹筒,慌乱地往手上套。“书读傻了!熊瞎子早让猎户打绝了!”小哥打落我手里的竹筒,一脸不屑地对我说。
我捡起浸润着岁月痕迹的竹筒,紧紧攥在手里,心想:万一呢?
小哥后来考上大学,再见时,他已是西装革履的副县长。
那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中学教书,住在出租屋里。学校有教师临时宿舍,一些老师住进去后,便再也没挪窝。不要租金的房子谁不想?偏我是新来的,空出房了也轮不上我。我向小哥诉苦。小哥笑了笑,没吭声。
隔天,他到学校检查工作,临走前,他当着校长的面塞给我一个信封,“小妹,上次见你租住的房子漏水,给你2000元,请师傅维修一下吧。”校长见状,立刻堆起笑容:“肖老师还租房住?哎呀,是我们工作疏忽!学校刚好腾出一间宿舍,条件虽然一般,但离教室近,肖老师正好搬进去!”我有些懵,看向小哥。
“不违反规定吧?”小哥淡淡地问。“不违反!本来就是给老师们周转用的,肖老师完全符合条件。”校长答得斩钉截铁。
小哥点点头,没再多说。我捏着信封,心头涌起一股感激的暖流。
搬进宿舍后不久,小哥又来了。“跟我去吃顿饭。”看见桌上干枯了的竹筒,他皱了皱眉,“这东西还留着?占地方。”
县城最奢华的玄月酒楼,包间灯火璀璨,亮得刺眼。方老板殷勤地转动转盘,琳琅满目的菜肴,看得我眼花缭乱。
方老板恭敬地举杯,先敬小哥:“县长,我干了,您随意!”一杯见底后,又转向张局,“张局,您看……那个项目的事……”他话音未落,小哥的酒杯“嗒”的一声顿在桌上,“酒桌上……”他声音不高,但带着威严,“只管喝酒,不要谈工作。”方老板脸上笑容瞬间凝固,露出谦卑的神情,连声道:“多嘴了!该打!该打!”他仰头自罚三杯。
张局是城建部门的头,小哥又是他的领导。这顿由方老板组的饭局,小哥把我这个局外人拉来,难道就是陪他们吃饭?
几杯酒后,小哥显出醉态,走路踉跄,要我送他回家。临走前,他重重拍了一下方老板的肩膀,“张局海量,你要陪好啊。嘿嘿。”那声“嘿嘿”,让我心头一颤,多像奶奶嘴里发出的怪异的声音。
后来,听说方老板拿到一个旧城改造项目,我疑窦顿生,忍不住问:“小哥,方老板那个项目,是你……促成的吗?”小哥微微一笑:“你都看见了,那晚只喝酒,不谈事情。”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说:“跟我没任何关系。你可以作证的。”
我心里一沉。
直到有一天,两个目光犀利的陌生人找到我。在事实面前,震惊和悲伤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恍惚间,耳边又响起奶奶嘴里那怪异的声音。擦干眼泪后,我默默拿出桌上那对竹筒,给他们说起奶奶讲的故事。他们听了,很沉重地说了句:“没有‘竹筒’套住他的手,又怎么能指望他最后能抽身而退呢?”
不久,我听说小哥因为通过张局接受了方老板的行贿,被留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