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无米无柴,谁肯雪中送炭?
看今朝,有酒有肉,都来锦上添花。
每次想到范进,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副对联,因为这副对联,完全就是范进人生的写照。
中举前,范进穷困潦倒,无人问津,甚至被胡屠户骂作“现世宝”;中举后,范进突然成为了众人追捧的对象,乡邻们纷纷送礼巴结,胡屠户更是态度大变,称他为“贤婿老爷”。
随着报录人的一声吆喝,范进的人生境遇彻底逆转。
胡屠户自不必说,自家女婿中举,他马上带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前来贺喜。
好玩的是,范进的那些邻居,在胡屠户到来之前,“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一个顶一个地大方。
意料之外的,就连“上等人”张静斋也来了。。
胡屠户第一次提到张敬斋,是为了打击范进:“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从容貌上把范进贬得一文不值。
范进中举后,胡屠户再次提到了张静斋:“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的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
张静斋来之后,胡屠户躲进了女儿房里。从这个细节不难看出,张静斋应该是胡屠户所知道的,地位最高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静斋也算是范进仕途的引路人,只是这引路人的品行,着实不敢恭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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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路人甲,现在的世弟兄,张静斋对范进的“亲近”,妥妥的利益交换。
范进中举之前,张静斋从来没有露过面,但是范进刚刚中举,他就出现了,而且是走了很远来的(前文有交代,范进家离县城还有四十五里路),算算时间,也许范进中举的消息刚刚在城里传开,他就已经出发了。
见面之后,张静斋率先打开话匣子:“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你我年谊世好,就如至亲骨肉一般”,“小弟却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住,早晚也好请教些……”
如果不是知道前因后果,恐怕会真的以为他们是世交了。
范进中举之前,老母亲饿的两眼昏花,家里的锅估计比镜子还亮,张静斋身在何方?范进中举之后,已经有做官的资格了,前途是一片光明。此时,张静斋竭尽巴结之能事,不仅在言语上讨好范进,而且行动上更是送银子送房子。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做过知县,知道范进中举之后前途一片光明,早点拉拢范进,对自己有着莫大的好处。
当然,他最看重的,还是范进背后的人——
往近了说,有高要县知县汤奉,往远了说,有宗师周学道,按照科举取士年代的规矩,范进是汤奉的门生,自然也算是周进的徒孙。这时候,他对范进施以恩惠,一则等到范进做官之后,会汇报自己,二则可以靠近权贵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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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整顿风化”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张静斋对慧敏的诬陷,暴露了吸血本质。
范母去世之后,范进委托胡屠户去请平日里相与的和尚的做揽头,请大寺僧人帮忙念经,胡屠户恰好在腾和尚遇到了僧官慧敏(从后来的故事看,慧敏大概率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因为他喝酒吃肉一样不落)。
慧敏之所以出现在腾和尚家,就是因为张静斋。
“只因城里张大房里想我屋后那一块田,又不肯出价钱,我几次回断了他。若到庄上来,他家那佃户又走过来嘴嘴舌舌,缠个不清。我在寺里,他有人来寻我,只回他出门去了。”
只是慧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张静斋会那么下作——
何美之看到慧敏之后,就邀请慧敏到家里吃饭,并且准备了丰盛的食物,“煮了一只母鸡,把火腿切了,酒舀出来烫着”,这边正吃得起劲,张静斋的人就杀到了,看见光着膀子吃饭的慧敏,马上就诬陷慧敏和何美之的妻子有奸情,就算何美之自己解释都不起作用,一根绳子就把慧敏和何美之的妻子一起捆了。
最后还是范进因为母亲做佛事,很是着急,拿了帖子把这件事告诉了知县,慧敏才被释放出来。
我们常说“读圣贤书,知礼义事”,但是在张静斋这里,我们看不到丝毫礼义廉耻,只看到了官绅人家对普通百姓的巧取豪夺。
此时的张静斋已经不是知县了,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做官的时候怎么样,我们不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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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学无术瞎据典,胡言乱语害人命,浅薄无知的张静斋,在草菅人命方面,一点都不含糊。
范进谢孝之后,张静斋再次找上了门,约范进一起去汤奉那里打秋风(利用各种关系或假借名义向有钱人或有势力的人索取财物,也可以指依仗某种关系招摇撞骗、收受贿赂等行为,此处是前意)。
之所以要拉上范进一起,除了想要把范进绑到自己战车上之外,更以为他已经很不受欢迎了——看到他的拜帖,汤奉不由沉吟:“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甚是可厌”。
汤奉汤知县设酒款待张敬斋、范进的时候,向张敬斋咨询:“朝廷禁止杀耕牛,一位回民老师傅送给我50斤牛肉,希望网开一面,否则回民就无法吃肉了。这50斤牛肉能否收下?”
听到这里,张静斋马上开始引经据典,说做官的人,眼里只有皇上,不能有教亲,还捏造出刘基被贬的事例,听得范进一愣一愣的。(范进不知道前朝的苏轼,就已经够无知了,张静斋连本朝的刘基都能搞错,其无知程度更在范进之上,毕竟范进眼里只有八股文。)
不仅如此,张静斋还给汤奉出主意,让汤奉用“站枷”酷刑震慑百姓,把牛肉堆在枷上,结果活活地害死了回民老人。
事情败露之后,还是汤奉想主意,让人用绳子把他给吊出去,他才没有被打死。
(当然,从这件事上看,汤奉这个所谓的知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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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斋结局如何,书中没有直接交代,作为配角中的配角,能够拥有这么多的情节,也算是足够了。
作为读书人,又曾经当过知县,无论学识还是做人,都应该是普通人的典范,但是在张静斋身上,我们看不到丝毫的典范意义,看到的只有利益算计。
他一方面表面上尊重范进守孝的礼节,另一方面却又怂恿范进外出打秋风,不要因守孝而误了获取钱财的机会。
一张口全是仁义道德,一闭嘴全是机关算计。张静斋的世界,外表和内在永远充满了矛盾。
也许,故事最初的时候,张静斋也是一个单纯的少年,就像后来的荀玫一样,只是当他选择跟这个世界同流合污的时候,那个单纯的少年就消失了。
对后来的张静斋而言,所谓科举功名,不过是将文化资本兑换为特权的执照;所谓礼义道德,不过是遮掩贪婪獠牙的锦绣外袍。
三百年后的今天,张静斋的幽灵仍在游荡。很多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人,内心深处却未必像外表那般光鲜亮丽。
用功名装点门面,用金钱丈量情义,用权力填补空虚,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张静斋。当我们嘲笑这个旧时代的丑角时,或许更该自问:在“上岸”“暴富”“阶层跨越”的喧嚣中,我们是否也在不自觉间,把灵魂典当给了欲望的当铺?
该如何面对这人性的考验,才能永葆那颗初心?也许需要我们用一生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