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何建农 曹荣庆

四十多年前，时任浙江省义乌县委书记谢高华以自己独特的政治智慧和责任担当，率先在全国出台“四个允许”政策，提出“兴商建县（市）”区域经济发展战略，从而为中国市场经济的发育作出了超前性的贡献，进而成就了义乌“中国小商品城”国际贸易的全新赛道，成就了全球最大的小商品市场，成就了义乌城乡居民个人可支配收入连续17年全国县级市第一、在上海之后位居全国第二的辉煌。这是义乌人民对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轮贡献。

历史来到今天，中国迎来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义乌市场也走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义乌市场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战略目标？又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发展路径？同理，中国市场体系的发展也处在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十字路口”，同样也有战略目标和发展路径的战选择问题。对这样两个层级的两个问题的有效回答，特别是这两个问题在两个层级之间能否建构一个正相的、直接的制度桥梁，需要我们更多义乌人的“大智慧”，这也是义乌人民对中国改革开放第二轮贡献，更是责任当担。

义乌要对这两个层级的两个问题交出圆满的答卷，必须完成以下两个任务：

1、义乌“世界小商品之都”和“全球国际贸易中心”建设

确实，经过40多年的发展，义乌这座全球单体面积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已经奠定了“世界小商品之都”的经济基础。目前，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共有7.5万家商铺，汇集着26个大类210多万种商品，关联着210万家企业、3200万名工人，年成交额超过2000亿元；来自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客商到这里采购商品、洽谈合作，吸引1.5万名外商常驻，各类外资主体达8000多家，日均客流量超过20万人次；平均每天有3000万件快递从这里发出，寄给全球各地的客户，2023年出口额突破5000亿元。

但是，义乌小商品市场与“世界小商品之都”之间仍然存在着很大的距离，中间甚至横亘着一些制度性的障碍。从理论上来说，要称得上“世界小商品之都”，必须是无可非议的全球小商品经济总部，是小商品研发、设计、生产、流通和品牌运营、标准制定等方面的全球引领者，在全球小商品产业链、供应链、贸易链、价值链上具有重大影响力和重大塑造力的世界性城市。为此，从硬件角度来看，世界小商品企业总部中心、世界小商品研发中心、世界小商品贸易中心、世界小商品结算中心、世界小商品物流中心、世界小商品数据中心这六大中心是不可缺少的。然而这六大中心至今没有一个是完全建立的，好几个甚至连发展规划都没有做出来。

另外，与高大上的六大中心相反，义乌小商品市场的重要优势是全球范围内的低端小商品的生产与贸易，但是随着义乌经济社会的发展，各种要素成本显著提高，特别是劳动力成本甚至已经反转，从优势项目转化成为劣势项目。在这种情况下，很大一批市场经营主体所谓的“成长性发展性”战略转型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义乌小商品市场发展的经济基础。

2、以“全国统一大市场”为目标的“公义市场”和“市场商圈”建设

如果“世界小商品之都”建设的目的，是以义乌内部的力量来获取外部的力量支持，那么，以“全国统一大市场”为目标的“义乌商圈”建设的目的，则是以义乌内部的力量来支持外部的目标建设，这也是义乌对中国市场经济可能作出的第二轮贡献。

（1）“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

“全国统一大市场”是2022年4月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中提出的一项重大发展战略。全国统一大市场，是指在全国范围内，建设一个市场的基础制度规则统一，市场的设施高标准联通，要素和资源市场，以及商品和服务市场高水平统一，同时，市场的监管要公平统一，对不当市场竞争的干预行为进一步规范的大市场。

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相对比较成熟的境地，我国也由此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而这也反过来印证了我国社会主义市场体系的相对成熟和规范。特别是在党的十九大之后，系统化地清理废除妨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各种规定和做法；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完善公平竞争制度，全面实施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健全市场体系基础制度，坚持平等准入、公正监管、开放有序、诚信守法，形成高效规范、公平竞争的国内统一市场；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二十三次会议时强调，构建新发展格局，迫切需要加快建设高效规范、公平竞争、充分开放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建立全国统一的市场制度规则，促进商品要素资源在更大范围内畅通流动。也正是因为如此，一个统一开放的、竞争有序的、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市场体系，已经初步形成并且逐步完善、成熟。

（2）“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障碍和困难

但是在另一方面，中国市场经济在目前面临着一个特别尴尬的境地，在宏观市场体系相对规范成熟的同时，微观市场体系却乏善可陈：从用汽油车来运输食用菜油、各种致癌物质在食品领域随意添加，以至于整个消费品市场都具有“互害”性质可以看出整个消费市场已经“癌化”；从各种平台系统的“精致算法”导致的消费者“越用越痛恨”可以看出资本的无耻贪婪；从小区保安可以禁止外卖小哥进入小区并且罚款，到政府间“挖墙脚”式的招商引资，再到异地封存帐号甚至抓人的区域保护中，可以看出我国仍然不存在“统一的大市场”；如此种种，都与成熟规范的市场要求相矛盾，市场经济中最为基本的诚信原则、契约精神、法制环境显然都变成了或然性的因素。这种市场模式，最终都必然导致经济社会发展完全失去动力和活力。

此外，更加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一段时间以来，我国各地政府纷纷成立城投、交投、社发、教发等政府融资平台，强力介入竞争性市场领域，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市场的正常运行和发展，甚至形成了我国市场经济体系正常发展的阻碍趋势。

这样一种非市场化的内在本质，加上区域分割的外在矛盾，从本原上必然在很大程度上偏离了“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目标。

（3）“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实现路径

鉴于市场运行体系的非市场化倾向，特别是鉴于我国传统文化的集权性质，我国“全国统一大市场” 自然失去了传统市场经济国家的自然进化路径，也不太可能实现规划者设想的顶层铺展路径，因此，我国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只有另辟蹊径，以“桥头堡”来策源，以“商圈”而飞地，最终实现“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曲线回归。

第一，桥头堡或策源地。中国需要一个比较纯粹的、规范的、成熟的市场经济体来作为“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桥头堡或策源地，既作为动力，也作为引力来推动和吸引其他区域融入“全国统一大市场”。

要达到这种结果，作为市场就不仅要消费者从中得益，而且也要生产商、销售商乐以参与。由此作为市场的构成要素，成本、利润、价格等都必须是公义的，既要保证生产、销售企业经营的可持续性发展，同时又是对消费者比较友好的，进而保证社会消费成本是相对比较低的。在此基础上，我们姑且把这种作为“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桥头堡或策源地的，比较纯粹的、规范的、成熟的市场经济体称作“公义市场”，其内在地又包含了“公义价格”、“公义成本”和“公义利润”三大要素。

第二，商圈动力。在现阶段，完整地聚合了“公义价格”、“公义成本”和“公义利润”的“公义市场”绝对是一种“奢侈品”，甚至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但是把它局限在一个比较少的商品范围、比较小的空间范围，则又是完全可能的。由此，以这个比较少的商品比较小的空间经济体起步，以其内在的动力来扩展其商圈，成熟一个，规范一片，就扩展其商圈，最终涵盖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终而形成成熟、规范的“全国统一大市场”。

第三，商圈过程中的市场规则。市场规则问题是相对简单的，毕竟现在有完全成熟、规范的市场经济体存在，毕竟市场规则可以简单地归结为诚信、契约、法制三大原则，因此，可以考虑参照成熟规范市场经济体的历史经验，以诚信、契约、法制三大要素为内核，梳理、归纳、整合相关的案例，最终形成既接轨国际法则，又独具我国特色的市场规则。

第四，山姆超市的案例。山姆超市是美国零售巨头沃尔玛的一个高端品牌超市，目前正在我国各地快速连锁。有一个说法：山姆在中国的存在，是中国做超市的人的耻辱。这是因为，如果不交纳每年260元的会员费，是不允许进入山姆超市的。更加重要的是，同样是中国的工厂，供给中国超市的产品和供给山姆的产品是不同标准的。山姆销售的商品，配料表非常清洁，而国内超市的商品则是一大堆的科技和狠活。比如说板栗仁，山姆只有三样东西，就是碧根果仁、白砂糖和盐，用深度烘焙的工艺把果仁的原香味提出来，就是用真正的好原料做出好东西，这样就不需要乱七八糟的配料表了。中国的一大批优秀的工厂都在给山姆打工，山姆逼这些工厂往前冲，创新，只要有新产品创新成功了，就变成了山姆的OEM产品了。

山姆超市最重要的一个规则是“清洁”，这涉及到食品安全问题，因此也是创建我国“公义市场”的一个重要场景，由此而拓展，自然也就可以创建我国的“公义市场”，进而创建我国的“全国统一大市场”。

面对摆在义乌人面前的“大变局”考卷，义乌人必须在下列两个方面做好“大变局”的答卷：

1、助推“世界小商品之都”建设的“全球小商品总部经济”建设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义乌市场发展得益于小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壮大，但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义乌市场的发展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义乌小商品总部经济的建设和发展，由此，大力强化全球小商品总部经济，以绝对的总部经济优势助推“世界小商品之都”的建设。

“世界小商品之都”的核心和重点，不在于“世界”，更不在于“都”，而在于“小商品”，由此，作为“世界小商品之都”最显著的外在表现，就是前述的六大中心，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具有绝对优势的全球小商品总部经济。第一，高度密集的小商品头部企业总部所在。如果编制小商品企业百强榜，那么20强应该基本上都在义乌，100强至少应该有一半以上的在义乌。第二，高度集聚的小商品产业高地。提起“世界小商品之都”，往往停留在空间概念上，以“建成区”和“人口总量”来标志。但是在事实上，“世界小商品之都”应该是产业的概念，是多种产业各自集聚而形成的交互性空间集聚，由此空间只是“世界小商品之都”的外在形式，而其内核则应该是产业，更加严格的来说是诸多产业小镇的交互集聚。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认为的“世界小商品之都”应该是50-80个小商品产业小镇，平均每个200亿元左右，总的体量维持在10000亿产值的庞大经济体。第三，完备发达的小商品全产业链。以小商品产业小镇为背景，以小商品头部企业总部经济为引导，交集各种产业小镇和总部经济的研发、生产、贸易、物流、会展等建构全球范围的立体产业链，进而建构全球的小商品全产业链。

研发能力是义乌小商品产业链建设中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必须大力培育义乌各个企业的R&D意识，切实加大企业的科研投入力度，同时提高企业科研的产出效率。在这个问题上，瑞士军刀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和借鉴的样板，使企业的产品研发向更高的高度，更深的深度发展和进步。当然，义乌市场的一个重大特点是低端市场的重要优势，因此结合瑞士军刀案例的学习和借鉴，在大力发展中高端小商品市场的同时，使市场形成一种自然的产品分层发展，继续强化优化义乌小商品市场在低端商品方面的优势，从而稳定义乌小商品市场在全球市场中的绝对地位。

小商品产业链的发展一个很好的推动抓手是专业博物馆的建设，在这方面，义乌很多企业已经有了非常成功的探索和实践，因此，进一步强化和优化博物馆建设对小商品企业研发能力的培育，特别是通过企业专业博物馆的竞争性发展，应当是义乌小商品企业下一步的方向和重点。

2、创建成熟、规范的“公义市场”，作为“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桥头堡和策源地，以“义乌商圈”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最终实现

（1）创建义乌成熟、规范的“公义市场”

选择义乌市场中若干款市场比较成熟、价格比较公道、利润常年稳定、产品全球领先、渠道公开透明的产品，在经营者充分协商认可的基础上形成市场联盟，这个联盟就是1.0版的义乌“公义市场”。比如说当前义乌市场的主打产品之一的袜子，就特别适合生成这样的市场联盟。这种1.0版的义乌“公义市场”已经达到了比较纯粹的、规范的、成熟的市场经济体系的要求和架构，价格、成本、利润稳定而且公道，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排除了当下国内市场中近乎泛滥无诚信、不契约的特质，因此可以生成一个纯粹、规范、成熟的市场经济体系的“孤岛”，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把这个“孤岛”看作是当下“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桥头堡或策源地。

（2）推动商圈发展

在上述的义乌市场联盟中，1.0版的“公义市场”局限在某个单一的商品范围，比如说袜子。那么，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以义乌为桥头堡或者策源地的，愿意遵守联盟契约的生产商和经销商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单一品牌的市场商圈。这样一个市场商圈本身就是不断的扩展的，会吸收更多的生产商和经销商加盟进来。义乌的市场实践证明，这样的一个市场商圈是可以覆盖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从这样的角度来说，某个单一商品的规范成熟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已经悄然建立起来。在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单一商品的“全国统一大市场”也就是义乌的“公义市场”1.0相匹配的市场商圈1.0。

事实上，义乌小商品市场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很多的商品种类都具有价格、成本、利润稳定而且公道的特点，由此在50-80个产业小镇的架构上，逐渐地可以挑选出一定数量的小商品各自组成市场联盟，而后再逐渐地形成单一商品市场联盟的叠加合并，由此形成义乌“公义市场”的2.0版，自然而然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和“义乌商圈”也随之发展成为2.0版。在某种角度上来说，2.0版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就已经是比较成熟、规范的市场经济体系了。

（3）“公义市场”最为重要的一个变化，是“良心商人”阶层的生成与发展

尽管现代经济学已经无可辩驳地阐明了“经济人”最终是一个具有（超级）公共情怀的社会群体，但是在我国似乎持反面观点的人占了绝对的比例。但是在“公义市场”的架构下，因为价格、成本、利润稳定而且公道，因此生产商的经营目标就由单纯的经济目标发展升级为混合的目标，而且经济目标之外的社会目标成为更加重要的目标，由此“经济人”自然可以升华为“社会人”，“无良商人”、“黑心商人”也逐渐地升华成为“良心商人”，自然而然的另外一个结果是市场规则意识，也就是说，着重诚信、遵守契约、遵守法律也自然地成为每一个“良心商人”的内在素质。

当良心商人成为商业活动中的主体力量之后，整个经济运行体系的面貌自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目前市场经营过程中各种藏污纳垢都将不复存在，于是，“公义市场”、“义乌商圈”、“全国统一大市场”也自然地进化到3.0版，也即真正的，最终的“全国统一大市场”。

3、义乌市委、市政府的“有为”

事实上，我们未来的道路仍然具有非常多的变数，“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仍然具有诸多的理论争议和实践选择，也就是说，通往“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道路并不必然是由义乌为桥头堡的，义乌的市场发展也并不必然能够策源“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发展，因此，义乌相关市场部门应当从战略高度充分认识到现在是义乌能否为中国的市场经济发展作出第二轮贡献的关键时候了，义乌相关市场部门应当怀着一种竞争性的工作态度，积极理论探索，严谨实践工作，不仅以“世界小商品之都”的产业高地来支撑义乌市场的进一步发展，同时以义乌的“公义市场”来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和发展。

（1）将建设“世界小商品之都”列入政府年度工作计划。

（2）创造条件，将建设“世界小商品之都”纳入国家战略。为此，要积极地向省、中央申报“世界小商品之都”的相关行政程序。

（3）尽快组织“世界小商品之都”的规划编制工作。

（4）在全球范围内聘请义乌“公义市场”的“公义团队”，研究、监督、协调义乌“公义市场”的发展和成长。

（作者系义乌市市场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