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27日,希特勒准备了一场庆功宴,祝贺24名将领刚刚获得“骑士十字勋章”。古德里安在这次宴会上还享受了特殊的礼遇——坐在希特勒的右手边。
快要吃完饭时,希特勒突然转变话题,问了古德里安一个与宴会毫不相干的问题:“将军,我想知道普通民众和军人对于新近与俄国签署的条约有什么样的反应?你能谈谈看法吗?”
这个问题对于古德里安来说太过突然,他事前毫无准备。不过元首既然当面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也不得不作出答复,于是他说:“当我们在8月底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们认为这份条约的制定,使我们有了一种安全感,这样我们就不会像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样腹背受敌。”
希特勒听完这番话后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古德里安,一言不发。已经和希特勒多次打交道的古德里安明白,自己的回答再次让希特勒失望了,至于是什么原因,他一时也搞不懂。
这件事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搞清楚希特勒的态度,他希望军人应一直保持对俄国人的仇恨。
1939年11月中旬,第19军军部迁往德国西部城市科布伦茨,为接下来对西欧作战进行准备。期间统帅部组织了一系列培训,戈林、戈培尔等人轮番讲话,内容均是统一军中高级将领的思想。
11月23日,作为培训的收尾,希特勒亲自发表了讲话。元首的发言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他说:“空军将领们在戈林的领导下是绝对可靠的,海军将领也可以信任,但是对于陆军的将领们,我却不敢有这样的信任。”
陆军对这番表态非常不满,他们认为希特勒抹杀了陆军为国家立下的汗马功劳。无论如何陆军是三军中最大的军种,历史上积累的荣誉感不能被希特勒轻易否定。
返回科布伦茨后,古德里安找到了A集团军群参谋长曼施坦因,他把希特勒的表态复述了一遍,后者也义愤填膺。
古德里安认为要有所行动,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二人商定鼓动上司向希特勒提出抗议,曼施坦因去找陆军总司令布劳希奇,古德里安则去劝说B集团军群司令伦德施泰特。
伦德施泰特的态度让古德里安很失望,仅仅表示这件事应该找布劳希奇。古德里安反驳说:“元首指责的首要对象就是总司令本人,所以动员他去抗议并不妥,最好是像您这样有威望的人直接去跟元首谈,要求他撤回对陆军的指责。”
伦德施泰特不置可否。
曼施坦因反馈的消息也令人失望,布劳希奇表示自己不便出面。于是古德里安又找了几位军中高级将领,这几个人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退缩。无奈之下,古德里安去找自己并不喜欢的“纳粹将军”赖歇瑙,对方则表示,自己已经找过希特勒了,而且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赖歇瑙对古德里安说:“我不可能为此事再跑到元首那里吵一次,我也知道应该让元首顾及陆军的感情,你不妨亲自去找他谈一谈。”
古德里安赶紧推辞说:“我去不合适,我是军级指挥官里资历最浅的一个,在许多老将军面前,我怎么能代表全体陆军将领说话。”
赖歇瑙则试图打消古德里安的顾虑,他劝说道:“将军,这是为大家做事,没有人会认为你的做法会不合适。”
在赖歇瑙的鼓动下,古德里安立即给元首办公室打了电话,请求面见希特勒。次日他接到通知,立刻到柏林向元首汇报。
和一年前一样,希特勒依旧安排了一次单独会见。上一次会谈结束后古德里安交出了第16军的指挥权,改任机动兵总监,这一次会是什么结果呢?
希特勒照旧让古德里安畅所欲言,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分钟里没有插话。古德里安先是汇报了一下不久前培训的心得,然后把话题转向希特勒的那次训话。
他抱怨说:“我和很多将军谈论过这个问题,他们对您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诧和不平。事实上最近发生的战事很好地证明了陆军的忠诚,他们在波兰冒着生命危险报效国家。正是因为这些我们才能在三个多星期里取得了胜利。”
“现在我们对西方国家的恶战还没有开始,将来肯定会有更大的战事,我认为在军队的最高领导层中,决不能发生裂痕。”
至于为何是自己跑来跟元首汇报,古德里安也毫不隐瞒,他承认自己找了几位有威望的将领,但他们都不愿意来。他接着解释道:“我不想让元首以后会说‘我曾当面向那些陆军将领表示我不信任他们,他们就接受了我的不信任,没有人提出抗议’。我今天来觐见您,就是想让你知道,对于这种说法我们认为不仅不公平,还是极大的侮辱。如果您只是不信任某个将领,你可以把他免职。”
古德里安的这番话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完全展示出一名军人对元首的“赤胆忠心”。最后他提出请求:“未来的战争一定是个长期过程,我们在军事领导上不可以有裂痕,互相之间要建立互信,决不能再发生一战时那样的‘一团糟’的局面。”
透过希特勒的眼神,古德里安明白自己的发言没有招致对方的反感。后者对古德里安说“那不过是陆军总司令一个人的问题”。
古德里安紧接着建议撤换布劳希奇,选一个希特勒完全信任的人。没想到希特勒反而追问古德里安“你推荐什么人接替他的职务”?
这句话的确把古德里安问住了,他以前虽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还没有想清楚,于是他索性把几个人的名字都说了出来——赖歇瑙、伦德施泰特等等。结果希特勒一个个指出他们不能担任总司令的原因。
看着无言以对的古德里安,希特勒最后安慰他说:“我的将军,你能处处为统帅部着想,我非常感谢!谢谢你的坦白陈述。”
希特勒之所以对陆军将领、特别是布劳希奇不满,与当年处理“布隆伯格——弗里奇事件”一样,主因是源于陆军反对他的扩张计划。只不过布隆伯格和弗里奇的态度更强硬,所以被立即清理掉了。布劳希奇虽然也反对,但他的态度没那么坚定,所以希特勒就没有对其下手。
希特勒用人有一个特点,即便能力一般但只要“忠诚”就不会轻易弃用。所以布劳希奇和陆军总长哈尔德即使拿出了一个糟糕的“黄色方案”,希特勒除了发发牢骚,也没有拿他们怎么样。
1939年10月19日,进攻法国的“黄色方案”出炉,根据该计划,德军将在主攻方向上用30多个师(包括德军全部的装甲师和摩托化师)沿着比利时中部和荷兰实施主要突击,然后南下夺取法国首都巴黎。
这个计划和当年的“施里芬计划”太相似,所以希特勒虽然批准了这份计划,但从一开始就不满意。
根据该作战计划德军着手扩建装甲部队,原来的4个轻型师升级为第6、第7、第8和第9装甲师,这样一来德军的装甲师增加到10个。其间兵工厂里刚刚生产出来的三号、四号坦克开始装备部队,以替换原来的一号和二号坦克。
三号坦克大部分技术指标都符合当年古德里安和装甲兵司令卢茨提出的要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主炮的口径只有37毫米。而这一点恰恰在不久之后的法国战役中暴露出其火力不足的短板。
还有一点让古德里安感到无奈的是三号坦克的产量不足,加上统帅部希望留一部分新坦克作为储备,所以装备到部队的三号坦克数量依旧有限。
在更新装备的问题上古德里安没有多少插手的空间,此时他的第19装甲军所辖部队进行了大换血,除保留原来的第10装甲师外,其他部队全部调离,换来的是第1装甲师、第2装甲师和“大德意志”步兵团。
1939年的冬天,古德里安一边忙着训练部队,一边研究起“黄色方案”的细节。他的结论是计划虽然容易实施,但毫无新意。
古德里安的想法和曼施坦因不谋而合,后者更是提出了自己的作战方案——集中德军全部装甲和摩托化部队,在比利时南部和卢森堡的阿登地区实施主要突击。
这个方案制定出来后,曼施坦因心里也没底,因为阿登地区处于山林地带,能否通过大量装甲部队还是一个疑问。于是他拜访了古德里安,直接摊开地图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然后他问对方:“将军,您以一个坦克专家的身份,研究一下我的意见,看看它在技术上是否可行。”
古德里安是“镰刀计划”的第一个读者。他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了这份计划,然后对曼施坦因说:“我认为你所设想的这个作战计划是绝对可行的。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保证这个计划得以成功的关键是要有足够的装甲师和摩托化师。依我看最好把我们的全部装甲部队都使用在这个方向。”
得到古德里安的肯定后,曼施坦因立即给A集团军群总司令伦德施泰特递交了一份备忘录,后者也很快批准,并于1939年12月4日将该计划呈报给陆军参谋部。
陆军总长哈尔德认同在阿登地区投入一些装甲部队,但他强烈反对把所有装甲师都投放在那里。所以哈尔德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第19装甲军划给A集团军群,进攻发起后从阿登地区出击。古德里安强烈反对分散使用装甲部队,而且只用一个装甲军在阿登地区实施进攻根本无法取得成效。
曼施坦因也不同意这样做,于是他一次次向陆军参谋部申诉,结果他被调离A集团军群,改任第三波次攻击部队中的第38步兵军军长。
曼施坦因的遭遇让古德里安大为叹息,认为陆军总部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将领太不公平。时间转眼到了1940年2月7日,德军在科布伦茨组织了一次图上推演,目的是验证曼施坦因的“镰刀计划”是否可行。
在图上操作时,古德里安提出战役发起的第5天,应当投入大规模装甲部队在色当地区强渡马斯河,然后向法国北部的圣康坦、亚眠推进。
哈尔德立即表示反对,他振振有词地对古德里安说:“将军,即使坦克部队已经渡过了马斯河,占据桥头阵地,也必须等待步兵赶上来之后再发动新的全面攻势。仅依靠装甲部队的力量是不够的,我认为不到战役进攻发起后的第9天或者第10天,这个攻击是不可能的。”
古德里安则申辩道:“作战中最重要的就是充分利用德军目前所有的装甲部队,在一个决定性的地点上给敌人以突然打击。而且使用大量装甲部队实施突击,可以使突破口具有足够深度和宽度,装甲部队可以不必顾虑侧翼的安全,尽量扩展进攻战果,不必等待步兵部队。”
2月14日,德军再次进行图上推演,目的是验证仅依靠装甲部队是否可以成功渡过马斯河。结果演习结束后依旧形成了两个对立意见,古德里安和第14装甲军军长维斯特海姆认为装甲部队完全可以依靠自身的力量成功渡过马斯河,而哈尔德还是认为他们必须得到步兵部队的支援。情急之下,古德里安拍案而起,警告哈尔德“我们对这样的领导是没有信心的”!
两个加起来100多岁的老将军彻底闹翻了(哈尔德生于1884年,时年56岁;古德里安生于1888年,时年52岁)。
漫长的争论于1940年2月24日结束,几天前(2月17日)希特勒召见曼施坦因,详细了解了“镰刀计划”全部细节,并正式签署了新的“黄色方案”。
新方案规定,成立一个装甲集群,由第19装甲军担任前锋,维斯特海姆的第14装甲军和莱因哈特的第41装甲军担任第二攻击梯队,在阿登地区实施主要突击。
确定作战方案后,古德里安立即返回驻地,忙着训练部队。他手上有三个装甲师,都是自己熟悉的老部队,包括基钦纳指挥的第1装甲师、维耶尔指挥的第2装甲师和沙尔指挥的第10装甲师。
三位师长都完全赞同古德里安的作战思想,秉持着“只要装甲兵发动攻势,就应该勇往直前、绝不回头,一直向前、向前、再向前,直至不能再前进或者把敌人彻底打垮”的原则。所以古德里安对他们完全放心。
古德里安并非完全放心自己的侧翼,但他认为保护侧翼并不一定依靠行动速度慢的步兵,还可以交给空军。所以古德里安频频到访空军战术司令部,还邀请空军将领观摩第19装甲军的演习。他的计划是一旦自己的部队渡过马斯河,在步兵部队无法跟上的情况下,通过空军连续不断地突击,为地面部队扫清障碍,并提供侧翼掩护。
第19装甲军战斗序列里还有一个特殊的作战单元——由希特勒亲自命名,并与帝国元帅戈林渊源颇深的“大德意志”步兵团。他找到戈林,提出战斗开始后,把“大德意志”步兵团的一个营空投到敌军防线后方,这样不仅可以扰乱法军军心,还可以为戈林争得头功。戈林得知这个建议后欣然接受。
至于对手,古德里安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从整体数量而言,英法联军的坦克数量比德军多得多,他们一共装备了4000辆坦克。而且从坦克火力和装甲防护性能上看,敌人的坦克也占有优势。
不过法国长期秉持“防御作战”思想,绝大多数坦克被分解成小的作战单元分配给步兵师,用作防御火力支援。直到战争临近时,法国人才开始匆忙组建了2个装甲师和2个轻型师。
相比之下,德军的坦克加起来虽然只有2800多辆,但可以集中2200多辆用于突击。
凭借多年对装甲兵作战的研究,古德里安自然清楚战术思想陈旧的法军绝不会是德军装甲部队的对手。他真正担心的还是意见一直无法真正统一的德军内部。不知道是否是有意为之,统帅部一直没有人正式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德军渡过马斯河后,下一步将采取什么行动?而且这一点“黄色方案”也没有明确规定!
3月中旬,希特勒召集A集团军群高级将领返回柏林开会,听取各部队的战役准备情况汇报。会议由希特勒亲自主持,各集团军司令和各军军长分别汇报了自己承担的任务,以及实现它们采取的措施。
古德里安被安排到最后一个发言,因为他是整个攻势中最重要的环节。古德里安起身走到地图前说道:“元首,根据作战命令规定,在进攻当日,我率领的第19装甲军要越过卢森堡国界,经过比利时南部,一直突入到色当,然后强渡马斯河,在对岸建立一个桥头堡,以掩护后续的步兵渡河。”
“在经过卢森堡和比利时发动进攻时,我将所率部队分为3个纵队推进,第一天突破比利时边境,第二天我争取到达……第三天我将渡过塞莫伊斯河,第四天抵达马斯河畔,第五天我就可以过河了。如果不出意外,我将在第五天的下午在对岸建立桥头堡。”
希特勒听到这里突然问了一句:“那么以后你准备做些什么呢?”
古德里安没有想到希特勒会提出这个问题。既然问题已经无法回避,他索性策略性地和盘托出:“除非我接到其他命令,否则我在渡过河后会继续向西推进。最高统帅部应该决定我的最终目标是亚眠还是巴黎。依照我个人的看法,正确的路线应该是越过亚眠,直接突向英吉利海峡。”
希特勒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第16集团军司令布施突然高声喊道:“我就不相信你可以渡过马斯河!”
这句话显然也触动了希特勒担心的一面,所以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不快,而是神色紧张起来。
古德里安做出了有力的回答,他淡定且逐字停顿地回答说:“我的任务不需要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