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的命运》
我穿越时运气不好,投生在贫农家。
我每天忙不完的农活,累到吐血,仍逃不脱荒年被卖身为奴的命运。
后来我碰到其他穿越女,他们说要和古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差点笑出声。

1
我穿越时运气不好,投生在古代农户家。
这家人总共十亩田。
我刚开始学会走路,就跟爹娘到田里干活。
八岁以后,天刚亮就得走到两里外的河边挑水浇地。
村里养得起耕牛的农户少之又少,农忙时节全靠人力松土锄地。
想象中的田园生活很美好。
可实际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可实在太苦了。
我每天担水都快把肩膀磨出血,还要忍着痛把手脚磨出的水泡挑破。
我常常因为挑破水泡痛得泪流满面。
可即便全家如此辛劳。
全家忙活一整年,粮食产量却不高。
而且古代农民是要缴粮税的。
交完粮税家里便捉襟见肘。
爹娘只能用大白米换更便宜的粗粮,勉强撑下一年。
穿越过来后,我除了过年时能吃两块肥肉,平时都是清汤寡水。
偶尔用猪油拌饭,再去河里捞点小杂鱼沾沾荤腥,便是全家最幸福的时刻了。
当然,我也想过像种田文女主那样进城做生意。
但现代人往往高估了古代的治安环境。
我们村距离县城二十里,其中可能会遇到山匪打劫,还有村霸收各种过桥过路费。
普通人没进城之前,就被盘剥干净。
而且我古代爹娘认为,做生意不如养蚕织布强。
再不济可以做些编织、刺绣等手工补贴家用。
我年纪小,在现代也就是个小学生。
爹娘根本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
于是,我每天忙于劳作,再没精力想别的事。
参考香港富豪体验底层劳动生活的样子。
我出生在底层农户家,想翻身几乎不可能。
若不是今年闹了旱灾,秋收时家里凑不够粮税。
我大概一辈子都出不了村。
荒年被迫卖儿卖女的农民很多。
我跟随卖儿女的大部队进了城,挂靠在牙行。
牙行每收一批新人,都通知城里达官显贵先挑人。
我如果没有被富户挑走,那只能被卖去妓院或者当肥羊。
我被关在牙行的每时每刻,都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
幸亏我穿越前念过书,能认出不少繁体字。
而且我数学好,这算现代国人基础教育优越性的体现。
三位数以内加减,我张口就能报出正确答案。
因此。
第一轮遴选。
我被晋阳伯爵府相中,成了府中粗使丫头。
晋阳伯爵府是我们县最有权势的勋贵人家,姓柳。
我能被伯爵府选上,简直祖坟冒青烟。
2
我入府后被安排在厨房干活。
别误会。
像我这样外来的粗使丫头,可没机会进入伯爵府奴仆核心圈,给府中老爷小姐们做饭菜。
我所在的厨房主要负责给府里的奴仆们做大锅菜。
我白天在院子做洗菜、洗碗、挑水等各种杂活。
晚上,则帮厨房管事盘点当日的账。
我依旧过得非常劳累。
但管事张嬷嬷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她白天经常骂人。
晚上盘账时,她却会笑眯眯地摸我的脑袋,给我塞一大块猪肘子。
她说厨房每日进出事项繁多且琐碎,盘账盘得她头大。
自从管家把我分给她,她干活轻松了很多。
我捧着猪蹄,仔细品尝脂肪和蛋白质的香醇油润。
我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想到穿越前我顿顿有饭有肉,穿越后我却过得连当代贫困户都不如。
我心酸得难以抑制。
好在我终于摸进伯爵府的大门,日子也算苦尽甘来。
我向张嬷嬷打听,她上哪儿帮我弄到这么一大块猪蹄吃?
张嬷嬷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原来,府里的老爷小姐们不喜油腻的东西。
猪蹄这种经常踩污秽物的部位,老爷们更唯恐避之不及。
府里每天杀猪,像肥猪肉、猪蹄、猪下水这些部位都会分给粗使奴仆们吃。
张嬷嬷见我面黄肌瘦,借职务便利给我弄猪蹄。
难怪说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甫他老人家没骗我。
穷人饿得卖儿卖女,勋贵人家却嫌猪蹄生前太脏。
入府半年,我把省下的银钱都补贴给爹娘,帮助全家度过荒年。
我还因为隔三岔五能吃到猪蹄胖了十斤。
在厨房干活虽然也辛苦,但比从前在田里日晒雨淋舒服太多。
我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3
但有一天,府里发生一件大事。
府里二小姐游园时不慎跌入湖中,被救上来后昏迷不醒。
老爷夫人勃然大怒,将伺候二小姐的奴仆们都打了二十大板,并让牙婆把人发卖出去!
奴仆们都感觉到唇亡齿寒。
她们都为被发卖的人感到忧心。
经此一事,这些人的名声就不好了。
他们断不可能再被二次卖给城中权贵。
一些绣工好的丫鬟,还有机会被卖进绣坊。
命好的丫鬟,也能被家人辗转几道关系赎回家。
剩下那些命不好的奴仆,下场可就惨了。
我因此吓得连做几晚噩梦。
我终于明白。
在古代,托生在底层人家就是原罪。
做普通农民,那就常年忍饥挨饿,一遇灾荒就卖儿卖女。
做权贵人家的丫鬟,虽解决温饱,但随时有被主人发卖的风险。
穷人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呔!
我因此做事更加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
万幸我三位数的加减法做得熟练,盘账又快又好。
另外几个管事嬷嬷听说我的算数能力,都想挖我过去。
被人需要的感觉令人安心。
我想我只要好好干,把盘账小能手的名声打出去。
将来我若被发卖出府,总有人听说我的名声买我回去当账房丫头吧?
张嬷嬷看我办事得力,开始帮我相看人家。
她是伯爵府的家生子。
她们全家世世代代都为伯爵府效力。
伯爵府的奴仆圈也有鄙视链。
府中重要位置,肥差油差都由家生子这个群体牢牢把控。
外边买来的奴仆只能干苦活脏活。
我想要打入核心圈,只能靠天降好运,或者通过婚嫁。
张嬷嬷想让我嫁给她的侄子做续弦。
她的侄子今年二十五,是伯爵府名下店铺的掌柜。
虽然她侄子比我大十来岁,还带了个九岁的儿子。
但他每月收入不低,还在城中置办家产。
而我家一穷二白,嫁给她侄子算高攀。
我把此事告诉我古代的爹娘,心里期待着什么。
谁知他们完全没有婚嫁自由的概念。
他们平时吃饱都困难,脑子只剩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
他们破天荒地没收下我的月银,而是让我买两匹好布去感谢嬷嬷提携之恩。
不出意外,张嬷嬷的侄子便是我当下最好的选择。
然而那天我在院子里洗菜的时候。
府里的二小姐忽然召见我。
4
二小姐柳青萱一见到我,就问出穿越者常用的经典暗号:
「青龙盖地虎?」
我跪在地上,把头埋得低低的。
她又蹦了一句:「奇变偶不变?」
我抬起头故作迷茫地问她:「二小姐召奴婢前来所为何事?」
柳青萱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账本重重砸到我面前。
她怒道:「别装了!古人根本不知道现代记账法!」
我:「……」
没想到竟是我盘账时偷懒的做法露了馅。
其实我在盘账的时候,已经尽量尊重古人的记账方式。
我没用阿拉伯数字。
但厨房每天出入库的菜品种类太多了。
我不用些小技巧,一个人真的做不完那么繁重的工作。
别忘了!我白天还要当厨房杂工。
但我不想跟柳青萱相认。
柳青萱命好,一穿越就是伯爵府家的二小姐——也就是前段时间落水昏迷的那位。
她穿越过来后,做法太激进了。
她仗着自己是伯爵府的二小姐的身份,竟闹着开女子学堂。
柳青萱的初衷是好的,她想让古代女子通过知识改变命运。
但经过十三年封建社会毒打的我,已经体会到古代生产水平多么落后。
整个社会,都在为吃饭发愁。
谁家愿意浪费一个劳动力,送女孩子去念没用的书?
我在外院听说她的丰功伟绩,脖子缩了缩。
我觉得她迟早要出事。
当然她作为伯爵府二小姐,不会受太过分的处罚。
但她身边的奴仆就很惨了。
我还不如在外院厨房里窝着。
兴许我能活得更久些。
没想到得知我的真实想法后,柳青萱恨铁不成钢。
柳青萱说:「你怎么没有一点反封精神?」
我吓得脸色大变,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我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听见我们的谈话,才长松一口气。
我骂道:「你别乱说话害死人!你是伯爵府二小姐,老爷不会杀了你!但他们可以把错都推我身上,杀我泄愤!」
柳青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们这样不讲道理和法制吗?」
于是我把她原身落水后,老爷发卖她院子一批人的事情告诉她。
她刚穿来没多久,对古代封建社会没有建立正确的认知。
她更不知社会的残酷和黑暗。
她听我解释后,脸色变了又变。
她问我:「那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我想柳青萱除了天真一些,品格倒不坏。
于是我把后院管人事的嬷嬷介绍给她。
管嬷嬷素日与牙婆打交道,应该有办法安排那些人到一个相对好的去处。
临走前,柳青萱问我愿不愿意待在她身边。
她豪迈表示凭咱们他乡遇故知的交情,会好好照顾我。
我连忙摆手。
临走前,我劝她做事不要过激,到一个新环境先观察情况,别屁股没坐热就闹着要改革。
这点我很理解她。
我刚穿来的时候也想改变现状,但村里人都当我童言童语。
我穿越前在公司打工的时候,也碰到很多天降领导企图改变我们公司的「企业病」。
但人最大的错觉就是你以为你能改变他人。
最后只能自取灭亡。
后来,柳青萱的女子学堂没了下文。
世界上,每天都发生无数雷声大雨点小的事。
大家都活得又累又忙,转眼间就把这事忘了。
5
我回厨房没多久。
听说府里发生两件事。
一是柳青萱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夫人罚跪祠堂三日。
二是有几个丫鬟跑到伯爵府后门哐哐磕头,说是感谢二小姐搭救之恩。
我想柳青萱终归干了一件好事。
随后的日子平静无波。
张嬷嬷趁机安排我和她侄子相看。
我最近被她投喂不少好东西,脸色红润,模样变清秀起来。
她侄子听说我一个人就能盘完厨房的账,平时干活也勤快利落。
关键是我长得还算漂亮。
他便对我相当满意。
他作为商铺掌柜八面玲珑,时不时给我捎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我有时想:要不这样吧!
有时我却感到疑惑:难道只能这样吗?
我其实并不反感他,我只是对他没有什么类似心动的情感。
但从理智上说,他是我目前所能选择的最好选项。
柳青萱出了祠堂来找我。
她正好撞见我和掌柜两个人在敞开的厨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蹲在地上刷碗。
掌柜站在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假装参观厨房的菜筐。
这个时代程朱理学还没占据社会思潮绝对地位,所以男女大防没那么夸张。
但他表达情感的方式仍然很含蓄。
若不是他离开前红着脸往我手里偷偷塞一包桂花糕。
柳青萱根本看不出来我俩有一腿。
掌柜离开后柳青萱对我发出尖锐爆鸣!
柳青萱骂:「你才十三岁!!你还是个准备上初中的孩子啊!
「我不允许你早恋!你起码得过了二十岁才能结婚吧?!」
我把桂花糕恶狠狠地塞进她嘴里,堵住她的嘴。
我警告她小声点,我两辈子加起来心理年龄三十八岁,理论上我老牛吃嫩草。
再说了,我和掌柜也没说马上成婚,目前只是相看,确定双方都满意对方。
柳青萱讷讷:「可你生理年龄才十三岁啊!」
我瞟她一眼:「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也十三岁,过两年伯爵夫人也会张罗你的婚事。」
柳青萱:「……」
她突然产生五十步笑百步的羞耻感。
柳青萱蹲到我对面,随手掏出瓜子:「咱们非要结婚吗?而且十几岁就断绝自己将来还能碰到更好男人的可能性,太荒谬了!」
柳青萱皱紧眉头认真思索。
然后她发出感慨:「最起码人到最后得嫁给爱情吧?」
我纠正她:「首先,爱情是近现代才出现的概念。
「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谈爱情,过于荒谬。」
「呔!」柳青萱骂骂咧咧,「咱就说要不反……」
我不等她说完,连忙扑上去死死捂住她的嘴。
我在她耳边警告:「不想死的话,以后有些话给我烂在肚子里!」
柳青萱眨巴眨巴眼睛,冲我点点头。
我知道古代的伦理和生活习惯正在一点点消磨我们的现代意志。
可生活不是爽文。
现在是太平盛世,只不过偶尔几个县城闹灾而已。
我们没有任何反封建的土壤。
6
柳青萱回去没多久,伯爵府夫人突然召见我。
我骤然被人喊进老夫人的院子,吓得我冒出一身冷汗。
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我连五岁偷摘邻居种的枇杷吃这种事都想了个遍。
我连后路都考虑到了。
万一老夫人一怒之下把我发卖出去,掌柜应该愿意捞一捞我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吧?
应该会吧?
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老夫人坐在堂上,不怒自威。
我吓得失措起来。
她看了一眼身边心腹。
老嬷嬷便从屏风后面抱出几本厚厚的账本。
她问:「这是你做的?」
我心虚地点头:「是、是的……」
我反复思考,最近做得最出格的事儿,就是听柳青萱说了两次大逆不道的言论。
她不会听到以后,要发卖我吧?
我心里快急哭了。
这操蛋的古代啊!
老夫人纳闷:「你这孩子,问你两句话,怎么害怕成这样?」
她身边的老嬷嬷便笑:「听外院厨房张嬷嬷说,这小丫头是从外边村子采买进来的,没见过大世面,见夫人如此气度不凡,难免会露怯。」
张嬷嬷对我真好,她居然提前为我打点关系!
老夫人被人不着痕迹地拍了一通马屁,和颜悦色道:「不必惊慌,我并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你算账算得不错。有些地方虽不得章法,但考虑到从前没有人教你做过账,你用自己的野法子,居然也能把烦琐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是个可塑之才。」
我长松一口气。
我想她只要别问我柳青萱这颗雷就好。
就在这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柳青萱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赶来。
她跑得气喘吁吁:「母亲!母亲!」
她进来匆忙瞟我一眼,扑上去抱住老夫人的胳膊。
她假装不经意地问:「母亲今天怎么突然传唤一个外院的粗使丫头?」
老夫人气定神闲:「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抽调了一本外院的账本,突然传唤一个外院的丫头进你院子里聊半天。
「后来,你又跑去外院找这个丫头说话。
「母亲便有些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丫头值得你特意跑外院去。」
柳青萱的脸色一僵:「我只是,只是……」
她似乎在慌乱地寻找说辞。
我怕柳青萱说漏嘴,连忙抢答:「回禀老夫人,二小姐觉得奴婢做的账本有意思,便叫奴婢前去问话!」
「哦对对对!」柳青萱受到启发,「母亲,这小丫头做账有一套,按她的方法盘账效率很高!」
柳夫人露出微笑。
但我总觉得她的笑容意味深长。
沉默一会儿后,柳夫人才施施然开口:「她是有些意思,可管家记账,绝不是像你们小孩子家家整日胡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便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她们记账自有一套体系。
旧的方法能够让整个伯爵府生态正常运行的时候,她不会舍去旧例接受新事物。
柳青萱不满:「可女儿觉得……」
我急忙打断她,向柳夫人谄媚:「夫人所言极是!奴婢出身乡野,只能想些投机取巧的野办法,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夫人海涵!」
柳夫人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倒有些自知之明。
「也罢,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你别回外院了,以后留在我院子里学习做账。别埋没了你这好苗子!」
我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诚惶诚恐地磕头:「谢夫人抬举之恩!」
7
从柳夫人院子出来,柳青萱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她破防抓狂:「我刚才在帮你啊,你膝盖怎么能这么软?!」
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柳夫人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那她知道你私底下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吗?」
柳青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在我看来,今天柳夫人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实在耐人寻味。
不管柳夫人知不知道,她今天都打定主意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
她或许是为了方便看清我身上古怪的地方。
我语重心长:「柳青萱,别把古人想得那么蠢。你嘴巴关紧一些,别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古时候未出阁而早亡的名门小姐多得是,不差你一个。」
柳青萱问我:「古人有这么恐怖吗?」
我回:「当他们发现你不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二小姐,没了亲情羁绊,你猜她会不会恨你占据她女儿的身体?」
柳青萱的眼底难得涌上畏惧的情绪。
8
回外院厨房收拾行李的时候,张嬷嬷亲自送我。
她安慰我在柳夫人手下好好学,等两年后,她就算豁出一张老脸也要为我和她侄子求恩典。
我觉得她很可爱。
混进伯爵府后,她一直对我照顾有加。
她的侄子待我也不错。
想必等我嫁过去后,我们能一辈子相敬如宾。
在古代,普通人能做到我这地步,也算是很好的一生。
我搬到柳夫人的院子里后,她们给我改了名。
我古代爹没啥文化,给我起名叫二花。
柳夫人比我爹文雅,让我改名叫迎夏。
比我早一年来的丫鬟叫迎春。
由此可见,往后还会有迎秋和迎冬。
她们安排我跟迎春一个屋。
我们俩都跟着灵芝嬷嬷一起算账。
灵芝嬷嬷是个极其强迫症且古板的人。
记账的时候,我写的每一个字都丝毫不差地出现在她要求的位置上。
字体大小、行间距,页间距不能有丝毫差错。
我到她手底下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搬一桶水到后院用毛笔沾水练字。
她嫌我的字不够工整,有碍观瞻。
我在后院练字时,碰到同样被逼练字的柳家三少爷。
只不过我在院子里用毛笔沾水练字。
他在房里拥着暖炉,有陪读帮他研磨,还有奴婢随时给他递点心。
柳三少爷很快注意到了我。
这十几岁的小少爷超级讨厌。
起初,他路过我身后,看到地上的字,嗤笑一声:「啧,鸡扒屎大概也就这样吧。」
我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回头向他行了个礼:「少爷好。」
后来,他看到我进步神速,啧啧称奇:「啧,我这会儿居然看懂鸡扒出来的字。」
他真是闲的。
我依旧不气不恼地转身向他行礼:「少爷吉祥。」
他每天学习很枯燥乏味,唯有靠讥讽我几句寻找乐趣。
但很快,他发现我不像别的奴仆练字缺乏恒心和毅力。
明明我俩每天都在枯燥地练习,我却不急不躁,起得比他早,走得比他晚。
一年后,柳三少爷看到我的字,勉强夸了句:「你倒勤勉。」
自此以后,他真的没有再嘲笑我。
据说他回去后也开始卷起来。
他偷偷跟人说:一个天之骄子,总不能被一个奴婢比下去。
而我夹紧尾巴做人。
我花了一个月的工夫,就把灵芝嬷嬷的记账套路摸清楚。
三个月后,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我虽然做农活不行,做种田文女主也不行,但我做会计那是如鱼得水。
在优秀数学能力的加持下,我成了灵芝嬷嬷的左膀右臂。
灵芝嬷嬷难得对我露出微笑:「难怪外院的张嬷嬷把你当个宝,早早地安排她侄子与你相看,你天生就适合待在账房。」
我略微惊讶:「府中究竟还有什么事瞒得过您的眼睛?」
灵芝嬷嬷意有所指:「府里藏不了什么秘密。」
9
我在努力变成灵芝嬷嬷账房一员大将的同时,柳青萱也在努力适应古代社会。
柳青萱不是蠢人。
除了刚穿越那阵子,她看不清形势,做了一些出格的举动。
柳青萱经过柳夫人一番敲打,歇了作妖的心。
自从我调到柳夫人院子里后,她也逐渐融入古代生活当中。
她作为古代豪门家的千金。
她需要学习背诵《烈女传》等同类型的书。
此外,她还得学女红、刺绣、作画等等古代大家小姐都应该会的技能。
柳青萱也很忙。
她只能趁柳夫人外出参加宴会,或者巡查家里产业的时候,约我躲在假山后面聊天。
她说:「迎夏,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压抑。你说我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吗?」
其实我们现在不缺吃喝,已经秒杀绝大部分古代普通人。
但我不知为什么,仍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柳青萱比我好太多,一穿越就在罗马。
但我们仍然觉得内心缺了一大块。
那个空洞很大很空,风刮进来,心脏便觉得凛冽地疼。
我安慰她:「你比我好一些,起码不用像我一样,一直活在随时被发卖的阴影之中。」
柳青萱说:「不行,明年我出嫁的时候把你一起要过去。等我去别家当了主母,掌握后宅,我保证不会发卖你!」
我笑得很无力:「那你挑夫婿的时候,最好挑个没娘的,否则你新媳妇熬成婆,还不知熬多少年!」
柳青萱:「放心,你就等我罩着你!」
我笑而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柳青萱又问:「你在这儿活得久,要是你有机会挑夫婿,你会挑怎么样的人?让我参考参考!」
我想了很久,回答:「我首选一些能出使丝绸之路,或者下南洋的官员,像什么鸿胪寺卿啊、使官之类的。
「你知道吧,像玉米、红薯、土豆这种产量高又扛饿的主要粮食作物,都是国外传入中国的。
「现在的主要粮食作物还是大米和小麦,村里时不时就得闹饥荒,饭都吃不饱谈什么妇女解放?」
柳青萱恍然大悟:「出嫁后我们如果能跟随夫君一起游历四方,把种子带回国,让农民吃得饱饭,倒是有意义的一生!」
我又说:「其次就是嫁个工部的官员,他们管那些工匠,我们找机会改良古代织布机。
「你知道的,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就是珍妮纺织机。」
柳青萱眼睛瞪得贼大。
她豁然开朗一般拍我肩膀哈哈大笑:「卧槽姐妹,不愧是你!
「工部好啊,咱俩一块儿嫁过去!咱们或许可以在有生之年推动历史向前行进的齿轮!」
柳青萱高兴坏了。
她好像找到新的人生方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人也不像之前那么萎靡不振。
她当真跑去正儿八经地筛选夫婿。
柳青萱忙活了大半年,最终把目光锁定在虞衡清吏司郎中家的次子身上。
这位郎中隶属工部,主管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
他家次子从小痴迷各种木器图纸,奉鲁班为人生导师。
他是我们最好的出路!
柳青萱性子急,背着我跑去跟柳夫人说非此人不嫁。
我气得差点两眼一抹黑——哪有古代大小姐自己择夫婿的啊!
古代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退一万步讲,人家未必看得上咱们啊!
这事得徐徐图之!
但柳青萱等不及了,她觉得待在伯爵府后宅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柳夫人没说什么,只是态度淡淡的。
但有一天,我听见柳夫人院子里几个老嬷嬷私下讨论柳青萱。
她们说自从二小姐落水后,整个人的脾性都变了。
二小姐不仅变得离经叛道,现在竟然胆大到给自己找夫婿!
我听出一身冷汗。
我找了机会劝柳青萱多揣摩古代大家闺秀的心态,别再做出格的举动。
柳青萱困惑地挠头:「我最近没有作妖啊,就是跟我娘亲委婉表达对郎中家次子的倾慕之心,我难道连表达内心想法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我忽然明白当年爱情剧在内地播放时,对那一代人的震撼。
或许在更早以前的古代。
大家闺秀就连这样大胆表达心意的自由也没有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哪来什么婚姻自由。
10
那段时间,郎中府里发生一件大事。
郎中的嫡子外出公办时,带回一名外室。
那女子胆大妄为,竟要嫡子休妻另娶,说要对方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柳青萱和我对了一下眼神,便读懂彼此的心意。
我以为柳青萱会火急火燎地找那外室认老乡。
没想到,她出乎意料的淡定。
柳青萱嗑着瓜子,表示:她刚穿越时认不清形势,但她起码是个事业咖,只想办学堂干大事。
咱们穿越圈有鄙视链。
她才不要跟满脑子只想谈恋爱的恋爱脑沾边。
真是的。
竟害我莫名笑了一下。
只是过了一段时间,那外室没了声息。
郎中府对外宣称外室身染重疾,药石难医。
但是懂得都懂。
郎中府的水很深。
经此一事,柳青萱琢磨着换个夫婿人选。
但谁也没想到——
柳夫人快速地从娘家亲戚中寻了个即将外放到边远地区的表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柳青萱给嫁了出去。
人就这么水灵灵嫁了出去?!
我惊呆了。
然而柳青萱出嫁前被柳夫人的几个心腹嬷嬷亲自看管着。
我根本靠近不了她的闺阁。
那段时间,我做事频频分神。
灵芝嬷嬷点拨我:「夫人也是为了二小姐好。
「那郎中府如此干脆狠绝,二小姐心思单纯,嫁过去怕是绵羊掉入龙潭虎穴。
「夫人给二小姐挑的夫婿,起码算半个亲戚,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他们也会照拂一二。」
柳青萱出嫁那天,我只能挤在人群最后边。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趁乱把我攒下的银钱全都塞进她手里。
最后,我眼睁睁看着她上花轿,被抬出闺阁。
柳青萱一直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
可实际上,她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
不过我低估了柳青萱的折腾能力。
半个月后,柳夫人娘家人给她寄了一封信。
他们说柳青萱逃婚了,最后查到线索是她有可能混上一艘开往南洋的商船。
直到最后。
我才发现我一直低估了柳青萱。
她看似冲动不带脑子。
可她比我勇敢。
11
然而对于此事。
柳夫人对柳青萱的评价是:不知好歹。
柳夫人的表现非常平静。
整个伯爵府也好像从来不存在柳青萱这个人一样照常运行。
唯有我失眠了。
我反复揣摩柳夫人的态度。
我怀疑她早看出柳青萱的芯子换了人。
但她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养着柳青萱,不知是何种心态。
她安排柳青萱的婚事甚至挑不出什么错处。
柳夫人真是一个城府深沉的女人。
那么她是否看出我和柳青萱一样?
但她什么都不说,我便也不敢问。
我入府三年。
除去前年她召我前去问话,冲我笑了那次。
她对我的态度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12
在那之后还发生一件大事。
跟我同住的迎春居然妄想爬柳三少爷的床。
迎春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她和我关系很好。
我奉命在院子里练字,她借口寻我说话,实则跑来偷看柳三少爷。
在我眼里,就跟初中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跑来偷看帅哥没啥区别。
那时候,我觉得迎春主要没亲身经历柳三少爷那张嘴。
她要像我一样,时不时听柳三少爷两句嘲讽。
她对柳三少爷就会立马下头。
我不知道他们俩发生了什么。
等我听其他丫鬟悄咪咪八卦迎春妄图勾引柳三,被震怒的柳夫人发卖出去以后。
我茫然地从比人高的账本后面抬起头。
人人都在骂迎春没有自知之明。
像我们这样卑贱的奴仆,能进入伯爵府谋份差事,便是三生有幸。
她一奴籍的婢子,怎敢肖想天上的明月?
我感到惊讶。
在古代,就连奴隶都比奴隶主更积极主动地维护阶级统治。
这可真是稀罕事。
但柳夫人和几个掌事嬷嬷一合计,决定给柳三少爷安排两个通房。
但选通房需小心甄别,以免少爷初通人事,却被一些心术不正的小蹄子带坏。
我:「???」
我搞不懂古人的脑回路。
小丫头大胆表白,那就是恬不知耻,痴人说梦,破坏门风的荡妇。
柳三少爷到了性启蒙的年纪,却仍是容易被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单纯无辜的小男孩?
当然,我现在形单影只,势单力薄。
我不敢把真实的态度表露人前。
因而我活得很压抑。
柳夫人其实早早就从家生奴婢中,精心挑选了两个娘家干活勤勉老实,模样又周正的丫头做通房预备役。
这两人平时负责贴身伺候柳三少爷。
我在院子里练字的时候,经常看到她们其中一人殷勤地端来点心,另外一个则忙着摇扇子。
但柳三少爷好像对柳夫人安排的通房并不满意。
那日我在门口当值,就听见屋里柳三少爷说那两人过于谄媚,没有风骨。
三少爷这两年处于叛逆期,正是想要彰显个性和自我的时候。
他想找个像兰花一样坚韧有傲骨的通房,这才配得上他。
柳夫人被逗得哈哈笑,反问柳三那他觉得这个院里的丫鬟谁最符合他的要求。
柳三少爷毫不避讳地说出我的名字。
他说我不管夏热冬寒,雷打不动地坚持天刚亮就去院子里练字。
他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卷的丫鬟,把他卷得都不好意思继续躲被窝偷懒。
柳三少爷心高气傲,目空一切。
非要他挑通房的话。
整个院子的丫鬟,他就勉强看得起我。
刹那间,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很害怕柳夫人因此认为我在后院练字,是别出心裁地有意勾引她儿子。
被发卖的恐惧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慌不择路地跑了。
我没有令牌,出不了伯爵府。
等我理智重回大脑时,我已经惊慌失措地跑回外院厨房。
张嬷嬷问我怎么回事?
我浑身颤抖地向张嬷嬷交代后事。
我说我大概率要被柳夫人发卖了,看在我和她侄子多年的情分上,务必提前打点牙婆!
张嬷嬷急忙问我犯了什么事。
她说柳夫人向来宽容待下,若非下人不知死活,不会闹到被发卖的地步。
我便哆哆嗦嗦地把柳三少爷点名要我做通房的事告诉她。
张嬷嬷的脸色瞬息万变。
我在刹那间敏锐地觉察到张嬷嬷的表情变得客气起来。
她当机立断,居然要和我切割。
张嬷嬷说,我若不想害他们张家,那莫再跟人提起我和她侄子之事。
就把从前的事当个屁,都给放了吧。
张嬷嬷甚至当场找我要他侄子送给我的信物。
我的心凉了半截。
原来人和人的关系经不起一点考验。
我被灵芝嬷嬷寻回院子时。
柳夫人和柳三少爷一起坐在内厅喝茶。
柳夫人和颜悦色地问我愿不愿意做柳三少爷的通房。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还想为自己争一条活路,小心翼翼地辩解:「奴婢整日忙着完成灵芝嬷嬷交代的活儿,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嬷嬷们见状笑了起来。
灵芝嬷嬷平日不苟言笑,这回却乐得笑出声。
她说:「回禀夫人,迎夏这丫头年纪小,什么都还不懂呢!
「刚才奴婢找到她时,她以为自己要被发卖,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外院相熟张嬷嬷把她从牙婆手里解救出来。」
灵芝嬷嬷这么一解释。
内厅所有人便哄笑起来。
我知道,灵芝嬷嬷在为我刚才逃跑的行为寻个委婉的说辞。
我心中却很苦涩。
这件事的好坏不全由他们说了算吗?
其实相较于柳三少爷,我更愿意和张嬷嬷的侄子相处。
那人八面玲珑,起码知道怎么给我提供情绪价值。
但我发现,人习惯跪久了,就再也没有人愿意站起来帮我。
13
我背着小包袱,跟在柳三少爷身后回他院子的时候,人是麻的。
我知道我没法拒绝。
古代爹妈要知道我成了勋贵人家的妾,他们得当场放鞭炮庆贺。
但柳三少爷一路嘴角上扬,脚步轻快,显然很兴奋。
回到他院子,我被安置在他房间的小隔间。
晚上,我跪在地上伺候他洗脚。
我一边干活一边打量他。
柳三面如冠玉,身上有种读书人的文雅和锐气。
论长相,他比张嬷嬷家的侄子好看太多。
好像不算太亏。
等我收拾妥当,捧着洗脚水退出他房间的时候。
柳三少爷忽然喊我:「迎夏,你不是什么都不懂吗?」
我背脊一僵。
柳三少爷却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目光灼灼:「过来,本少爷教你!」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凑了上去。
就当我被一只好看的蚊子咬了吧。
那一晚其实我并没什么感觉。
毕竟现实和小说不同,绝大部分处男第一次都秒……嗯,懂的都懂。
第二天,我回柳夫人院里继续干活。
灵芝嬷嬷给我端来一碗避子汤。
灵芝嬷嬷跟我解释:「少爷未正式娶妻,若闹出什么庶子女,于伯爵府名声不好。」
听说古代避子汤有毒。
但我接过汤碗一口闷。
自从我升职为柳三少爷的通房后,我干的活儿更多了。
我不但要帮灵芝嬷嬷盘账,柳三少爷下学后我还要给他磨墨摇扇子。
谁懂,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
从前,我早七午三,做三休一,不知生活得多轻松。
现在,我一睁眼就得干活。
我呕得想吐血。
当然,我待遇水涨船高。
比如当天晚上,柳夫人打赏了我两匹新布和银镯子。
柳三少爷偶尔给我带回小礼物,比如古代文人喜欢的毛笔、古砚,又或者是提了两句酸诗的丝绸绢扇。
柳三似乎对我食髓知味,一到晚上就缠着我研究各种姿势。
他干活也是越发熟能生巧了。
时间一久,我也适应了给人当通房的生活。
我发现我真的有惰性。
我虽然没有多爱他,但却不得不依附他。
14
我总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平无奇地过下去。
那段时间,晚上我和柳三贴得最亲密的时候。
我开始分不清我究竟是依赖他,还是被他做出了感情。
但第二年,柳夫人给柳三少爷说了一桩亲事。
柳夫人给柳三少爷说的正妻是州府参政的次女。
他们订婚后,我继续住在柳三房里,那就不合适了。
我从隔间搬到院子东边的厢房住。
我作为柳三的通房,能分到一间单人间,待遇算好的。
柳三怕我不开心,当晚干活很卖力。
他把我搂在怀里,承诺新夫人嫁过来后,他就回禀母亲把我抬为良妾。
我嗯嗯啊啊地敷衍他。
心里却觉得这段人生好苦好孤独。
没多久,新夫人和她的陪嫁丫鬟一起入了门。
院子里的下人房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新夫人嫁过来没多久,就主动向柳夫人提出抬我为良妾。
她又以院子不够住为由,安排我搬去不远处单人小庭院。
从主院到我的住所要穿过一小片竹林,那里偏僻又幽静。
她还大发善心地分给我一个粗使婆子,免得我当了良妾还要干洒扫浆洗的粗活儿。
整个过程,柳三都认为新夫人的处置十分妥当。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清柳三。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代土著。
我到底在对他期待什么?
于是,我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
我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主人房门外,站在一众丫鬟的最前头。
安静地等待两位主人起床更衣。
我伺候完两位祖宗,便匆匆赶到柳夫人的院子,继续干盘账的活儿。
妈的,这样算下来我的工作量又噌噌暴增。
我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压榨我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但柳三少爷新婚宴尔,对新夫人极其满意。
新夫人出身名门,自幼饱读诗书,和他这样的读书人才是灵魂伴侣。
他们在闺中一起赏诗、作画,去东市收藏大师的真迹。
他们伉俪情深,郎才女貌,是人人称颂的模范夫妻。
至于我。
我只是柳三少年懵懂时的性启蒙对象。
写下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苏轼,不也有朝云这样的美妾吗?
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太寻常了。
我在柳三的后院里,感受不到半丁点雌竞氛围。
人人都夸我安分,夸三少夫人识大体,夸柳夫人慧眼识人。
夸柳三的后宅和谐又安宁。
三少夫人闲得没事干,还会招呼我陪她一起给柳三纳鞋底,偶尔送我糕点或者小首饰。
但我好像越活越抑郁。
明明生活如此祥和,我已经吃穿不愁。
但我总是间歇性陷入某种无法自救的低落情绪。
我在情绪低谷期什么都不想干,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灵芝嬷嬷怀疑我吃避子汤太久,吃坏了脑子。
她们停了我的避子汤,从外边请郎中给我开调理的药。
郎中说我肝郁气滞,心脾两虚。
用大白话就是说我肝郁导致气机不畅,通过经常不自觉叹息来使气暂时通畅。
他给我开了疏肝解郁的中药,又让我用玫瑰、佛手煎汤去渣后,加入粳米熬粥食补。
柳三少爷终于想起我,偶尔抽空来我房里歇两天。
但我情绪低迷期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在他怀里簌簌落泪。
柳三整夜把我拥入怀里,一边亲吻我的头发一边安慰道:「小迎夏,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可我恐怕再也好不起来了。
15
后来我时常复盘我的状况。
起初,我以为我是因为对柳三的感情感到失望。
后来,我意识到我是对自己失望。
我是一个现代人啊,我来自平等自由,一夫一妻制的现代社会。
我怎么可以,怎么能这样随波逐流地扼杀我现代的灵魂呢?
可在古代。
单凭我一个人去改变现状好难。
好没意思啊。
这样为奴为妾,命运被他人掌控的人生真的好没意思啊!
我终于意识到当初我向封建特权谄媚的做法是错误的。
当我向封建社会下跪,他们不会就此作罢,反而变本加厉地蚕食我生存的土壤,最后让我连下跪的地方都没有。
只要我愿意吃苦,那就永远有吃不完的苦。
可惜柳青萱不在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沦落何方。
不然,我真该为当初愚蠢的态度向她道歉。
16
穿越第二十年。
柳三中了举人,要进京赶考。
柳夫人抽调一批奴仆陪柳三一起进京。
进京的名单有我。
柳夫人看我这几年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吃了那么多汤药都不见好,让我进京找名医看看。
她们一直以为我的病是避子汤害的,对我心中有愧。
我默默把行李搬上马车,感到久违的畅快和亢奋。
三少夫人挺着肚子,站在门口跟柳三互诉衷肠。
她的陪嫁丫鬟向我走来,奉命送了我一道平安符。
我知道,这些人一直自以为对奴隶们很好。
临行前,府里的各种夫人依次交代我要照顾好柳三。
我感到有些好笑。
神特么——我是一个病人啊,他们居然要求病人负责照顾他们二十来岁的大男孩!
可表面上,我温婉地一一应下。
这些人拉扯半天,车队终于缓缓开出城。
伯爵府为了让柳三安全进京,委托镖局一路护送。
加上伯爵府原有的护院,浩浩荡荡上百人。
此外,我们车队还和州府的其他举子结伴同行。
有些举子家境贫寒,州府官员便赠他们赶路的驴或马。
到了城外,我们车队规模变成了两百人。
一路上,我频繁从车窗探出头,观察整个队伍。
我心里那个愁啊——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能找到机会逃吗?
然而柳三以为我往外看是出于好奇心。
柳三握住我的手,嘴角含笑:「你倒是比在府里时更精神。」
我讨好地冲他笑,眼睛由于过于亢奋变得亮晶晶的:「奴婢入府多年,还没看过外面的世界呢!」
柳三一看到我这个样子,心都化了。
当天晚上,我们一行人在驿馆入住。
他大概回忆起最初我们快乐的日子,找我奋力干活,并表示他喜欢我笑起来的模样,不喜欢我整日死气沉沉。
17
柳三本来打算坐马车北上。
但我们出城以后,一路上看到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
我古代的爹娘因为我傍上伯爵府,因而鸡犬升天,后来被安排进一处别院当起管事。
他们已经实现从贫农向奴仆阶层的跨越。
他们傍上勋贵的大腿,从此吃喝不愁。
但实际上,这几年天灾不断,城外到处都是流民。
我们虽然人数众多,但流民的人数更多。
镖局的人怕流民闹事,便主张绕道去苏杭,再转乘大船沿京杭运河进京。
苏杭自古江南富庶之地,流民应该少一些。
车队不敢再多逗留。
我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
果然如同镖头所说,我们越靠近江南,路上的流民越少。
进入杭州城后,所有人终于被允许停下来整顿几日。
我累坏了,住进客栈让人把食物送上楼,然后就歇息了。
柳三也憋坏了,借口上楼休息,实则折腾我。
我不明白这一路柳三为啥不放过我。
不过转念一想,他出门外在,除了折腾我,也没谁给他折腾了。
这段时间,柳三倒是把我俩从前的情分睡回来了。
柳三拥着我,一脸愧疚:「都怪我,这两年倒是冷落你了。」
他白天难得带我一起逛杭州城。
江南水乡,吴侬软语。
那种久违的自由又热闹的气息包围着我,令我勇气倍增。
傍晚,我替柳三研磨,他低头给三少夫人写家书。
他有几个同窗在门外敲门。
原来,举子们到了杭州,对江南的秦楼楚馆心驰神往。
柳三推脱不得,便随同窗们一起出去狎妓。
我知道他今晚大概率不会回来住。
所以我快速翻找他的行李,找到我的卖身契,还有路引。
我偷偷换了身小厮的衣服,把金银缝入衣服内衬。
最后,我混进客栈往来的行商当中,跑了。
杭州距离松江很近,跑到渡口,就能找到开往松江的船。
松江,则是古代重要港口之一。
我也要像柳青萱一样混上前往南洋的商船,不再过这种被束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