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住在偏僻的桃溪镇。
每日不是缝缝补补，就是在地里侍弄那一亩三分地。
1.
我的夫君高中之后，进京做了京官。
一去几年，旁人都说我是弃妇。
“含曦，你相公是不是在京城不回来了啊？”邻居李大婶挎着篮子，怜悯的望着我：“可怜的，一个人孤零零的。”
“李大婶，我不可怜，”我有屋有地还有点银钱，夫君在京城里做官，怎么会可怜？
“顾楠和都走了几年了，你一个人怎么过啊！”李大婶啧了两声，挎着篮子走了：“还没孩子，真可怜！”
夫君顾楠和在京城做官，他人是没回来，每过几个月，都是托人给我带银钱的，
我不知道李大婶总说我可怜是什么意思，在桃溪镇，我家里算是乡绅，十里八村难得的富户，我娘在世时，家里还有丫鬟的，我成亲之后，我把丫鬟嫁出去，给了她们自由身。
顾楠和没空回来，我家过去的丫鬟还是常回来帮我的。
小桃是娘亲过去的丫鬟之一，她来我家里跟我作伴：“小姐，他们都说姑爷变了心，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你家姑爷没变心，他的官越做越大，没空回来。”我摸了摸小桃隆起来的肚子：“你男人对你还好吧？”
“小姐给了地，他一边给小姐做佃户，一边种自家的地，我织点布，绣点绣品填补，家里倒是不错，”小桃说起家里的事情，脸上带着笑。
“你好好照料你自己，现在你是双身子的人了，我这里好的很，什么都不缺，”
我拿了二两银子，递给小桃：“你这肚子怕是没多久就要生了，我那时不在镇上，提前给你喜钱。祝你跟黄榆儿女双全。”
“小姐，你已经给小桃很多了，小桃不要！”小桃不接我手里的银子，她着急的问到：“小姐，你不在镇上，要去哪里？小桃服侍你。”
“自然是去京城跟你家姑爷，”人人都来说顾楠和变心不要我了，我总要亲眼看一看，如果顾楠和真的变心了，我好跟他和离，重新招个上门婿，生个姓柳的孩子。
“那小桃叫黄榆陪小姐进京。”小桃死活不要我给的银子。
我叹口气：“这钱又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肚子里孩子的，再拒绝，我可生气了，我要去京城，家里可要交给你们夫妻帮我看着的，小李儿这马上都要生第二个了，黄榆老实可靠，交给你们，我才放心。”
小桃这才没拒绝我给的银钱：“李儿姐姐也想跟小桃一起来看小姐的，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
“你帮我给小李儿带二两银子过去，她住的太远，我就不过去了，”我又拿出二两银子给了小桃：“叫她不要瞎担心，我去了就是官太太，谁能叫我不痛快？别听李大婶信口胡说，姑爷自己是没回来，他常常带信来，还捎钱回来。”
顾楠和跟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们一起在镇上的听竹书院读书。
我娘跟他娘是手帕交，我跟顾楠和还各自在母亲肚子里，就被定下了娃娃亲。
我要进京，需得告诉婆婆一声，她住在镇子的西头，守着我病歪歪的公公。
2.
公公咳嗽的脸色涨紫：“儿媳妇，你不要担心，我跟你婆婆就认你一个儿媳妇，若是楠和敢三心二意，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婆婆也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爹，娘，楠和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他读书的时候废寝忘食的，这有了公务不得更用心？若是换别人，可能会有三心二意，楠和不会的，”楠和执拗起来，世上最倔的驴见了，都要撞墙，我打算另外招婿上门的事情，我没给公婆说。
公公被我一哄，脸色好了许多：“我们自己养的儿子，多少是知道的，只是周围的人碎嘴子，谁听了都不舒服。”
“嘴是人家的，日子才是过给自己的，”我拿出一袋银子，放到公公手里：“叫娘给你买些好药，楠和现在的俸禄很高了，写信过来叫我帮你买好药呢，我哪里懂？别心疼他的银子，等我这次去了，把他手里的银子全扒拉过来，我们三个在桃溪镇吃香的，喝辣的。他要是不规矩，爹娘把我收做义女，我给你们招个上门婿。”
“他敢不规矩！咳咳，咳咳！”公公一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
“爹，我就是开个玩笑，我把家里洗衣的棒槌带走，若是他不老实，我替爹打断他的腿，”我跟婆婆赶紧扶起公公，替他抚背。
我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明明是想好了，不把招婿的事情告诉公公和婆婆的，结果还是说了。
我出发那日，婆婆真的把她浣衣的棒槌给我背在了身上：“不要打死，留口气，叫他赚俸禄寄回家，我还有个从军的大儿子——”
招婿真是我开玩笑的，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顾家要是不来履行这个婚约，顺口说了招婿的事情。
在娘断气之前，公婆带着顾楠和上门向我提亲，把我娶回了顾家，我娘几乎是笑着咽了气。
她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和我那个一去不复返的亲爹。
有我亲爹做例子在前，几年没回来的顾楠和被镇里的人认为是我爹的翻版，我跟娘一样命不好。
实际上，不是我爹抛弃了我娘，而是娘带着我抛弃了爹。
小时候，我还是很想要爹的，长大之后，理解娘离开爹的苦衷，我对爹也不是很热衷。
在顾家来提亲之前，娘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她起不了身，拉着我的手，把枕头下压着的一个红布包递给我：“娘死了之后，顾家要是不上门，你就招个婿，你若是想要找你爹，带着这个，去找镇里的铁匠柳二，他能送你去京城，找你的爹。”
顾家来提亲之后，娘回光返照又活了好几个月才咽气。
柳二被我叫舅舅的，和顾家一起帮我给娘料理了后事。
当我提着小包裹，站在铁匠铺前，柳二想也没想，把铁匠铺交给徒弟，他带着两个伙计，租了一架大马车，送我上京：“柳二舅舅，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要上京城？”
3.
“含曦小姐，我不是你的舅舅，你叫我一声柳二便好，这是柳三跟柳四，我们三人负责送含曦小姐上京城。”柳二把两个小伙计就叫到我面前：“我们三个人只听含曦小姐吩咐，含曦小姐直接吩咐我们就好。”
“随你们吧，”明明跟我和娘一样姓柳，却不叫我喊舅舅，感觉很奇怪。
三人送了我进京。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繁华的街道，目不暇接。
柳二在车辕上对我说：“含曦小姐，柳三跟柳四先送你去顾郎中的府上，我去把姑爷叫回来迎接小姐。”
顾楠和现在是吏部考功司主官，从五品。他在信里告诉我，买了一座三进的宅子，后来又写信告诉我，他把周围的小院子买下来，修成了四进的大院子。
我还没到顾府，柳二把顾楠和带了过来，他一身官府，比过去器宇轩昂，看到我，他疾走几步：“曦儿。”
“姑爷，还是带小姐先回府吧，赶了一路，小姐早就累坏了。”柳二面无表情，他向来都是这副神情，跟我说话的时候，才有几分恭敬。
是恭敬吧，他跟柳三柳四，不怎么跟我对视。
面对顾楠和的时候，柳二的口气带着几分指使的口气。
“曦儿，我们的家，就在前面。”顾楠和带着我回到顾府，四进的院子，院子四周有开的正艳的桃花探出院墙。
有点像桃溪镇。
顾府里的下人站在一边，顾楠和把我的身份介绍给他们：“这是我夫人。”
下人们恭敬的叫道：“夫人！”
我把零钱袋递给柳四：“替我打赏他们。”
零钱袋里，是我早就准备好的银锞子。
一个足有七钱。
柳四把银锞子打赏下去，在一片感谢声里，顾楠和拉着我进了里屋：“曦儿，你怎么来京城了？”
“不欢迎我？整个桃溪镇里，人人都以为我是被你不要的弃妇，婆婆每天愁眉苦脸的，公公的病也不见好，”我抽出了背上的棒槌：“楠和哥哥，你可眼熟？”
“眼熟，眼熟！”顾楠和看到棒槌，眉脚一跳，把我抱进怀里：“我可不敢有别的心思，心里只有曦儿一个！”
他在我耳边轻轻吹气：“柳二叔，柳三叔，柳四叔如何叫你小姐？他们不是你舅舅？”
“应该是舅舅哇，我娘是柳大，他们是二三四，或许是舅舅听多了我被你抛弃了，也想着收拾你吧，”这是我想的。
我一个女子住在镇里，没人敢上门欺负我，就是因为我有三个很凶的舅舅。
“娘子你相信我，我没抛弃你，也没三心二意，”顾楠和的声音变得有些犹疑：“如果你在京城听到什么不好的话，不要当真。”
“那是什么样的话？你先说给我听听。”我推开顾楠和，望着他，要是他不规矩，我正好跟他和离，回桃溪镇去招个上门婿。
4.
顾楠和一五一十的说了。
几年前他进京赶考，遇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是安宁侯府的临湘郡主，她不信顾楠和在家乡早已成婚，非要嫁给他。
顾楠和委屈的道：“我想接你过来，又怕你受委屈，那是郡主，比我的品级都高。”
相识多年，顾楠和什么表情一露，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们是三媒六证，有婚书，官府备案的夫妻，我受点委屈才好，到时候去敲皇宫门口的大鼓，一状告了那郡主，顺便把你休了，我娘可指望着我招个上门婿。”
“上门婿，你想都不要想，”顾楠和抱紧我，把脸埋在我的颈间：“我不敢叫你来，我怕临湘郡主胆大妄为，对你做什么。”
“我有什么不敢想的，我跟爹娘说好了，如果你不规矩，先把你的腿打断，和离，我回去他们就收我做义女，到时候我招个上门婿，他身兼三祧，一个姓柳，一个姓顾，一个跟他姓，”我推开他，拿过了顾家家传的浣衣棒槌：“这几年 ，你就没往府里养个花儿草儿的？现在实话实说，我可以少打你几下。”
顾楠和站起身，背着手，目光清冽的望着我：“曦儿，招婿的事情，你想也不要想，你先在府里住下，过一段时间我安排你回桃溪镇。”
“我去安排舅舅们的住处！”
他摸了摸我的头，抬步走了出去。
我在屋里环视一圈，这是顾楠和的卧房，床头放着一卷书，书里夹着一枝干了的桃花，干桃花下压着他写的书笺：“相思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啧！
臭书生真是酸！
内屋，内院的厢房，耳房，都没有人住过的痕迹，倒是顾楠和的书房里，放了一个矮榻。
过了许久，去安排三个舅舅的顾楠和没回来，倒是听到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顾楠和，你乡下的老婆来了？”
“临湘郡主，内子正在休息，你这样往内院闯，不合适吧？”顾楠和不悦的道。
“我可没闯，我是听说你的乡下老婆来了，特意给你们伉俪二人送百花贴，顾楠和，你不会不敢带她来吧？”临湘郡主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或者说，你本就没有成婚？”
我唤过小厮：“去告诉老爷，百花宴的帖子，我接了。”
小厮躬躬身，快步朝着临湘郡主跟顾楠和的方向走去：“老爷，郡主，百花宴的帖子，夫人接了。”
5.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乡巴佬女人长什么样子！”临湘郡主朝着内院快步走来。
柳二提着一把剑，拦在门口：“内宅，非请莫入。”
临湘郡主的脚步被柳二止住，她讥笑一声：“顾楠和，你这个奴才还敢当真伤我不成？”
“他不是府里的奴才，这是我的顾府，不是你的安宁侯府，还请郡主注意分寸，”顾楠和看到柳二拿出寒光闪烁的长剑，眉头皱了皱：“二舅舅，这是临湘郡主，安宁侯的嫡女。”
隔着纱窗，我能看到那个张扬的女子，她浑身环佩叮当，一身锦衣华服，我想起我娘临死之前说的话：“没爹的孩子总是受人欺凌，现在你也没娘了，没人护着你了，将来你若是去京城，可以去找你爹，他没死。”
我要不要找我那个没死的爹呢？
再三思索之后，放弃去找爹的想法，娘亲到死都没想跟爹团聚，可见爹不是她想见之人。
顾楠和快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帖子：“曦儿，刚刚那就是临湘郡主，她就是如此刁蛮，百花宴上，怕是她会欺负你。”
我拿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百花宴，对吧？”
顾楠和不知道我什么意思，点点头：“百花宴上，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会参加，有可能皇后娘娘跟陛下也会出现。”
“你不是希望我返乡吗？参加完百花宴，我就返乡。”我把帖子收进袖子，走出门。
柳二提着一把剑，站在门外。
我对柳二说道：“柳二舅舅，我参加完百花宴就回去。”
“含曦小姐若是想在京城久居，我可以另外买宅子。”柳二放低了声音，他目光不善 看向了顾楠和所在的方向。
顾楠和只当这个二舅舅是对他不满了，歉意朝柳二拱手作揖：“二舅舅，是楠和给含曦委屈了。”
柳二没理他。
我说道：“过了百花宴我们就回去。二舅舅，不用守在院子这里，你跟三舅舅，四舅舅回屋休息吧，顾楠和不会欺负我。”
柳二提着剑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给顾楠和。
“不许招婿！”顾楠和抓住我的手，很用力：“我跟临湘郡主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五品官。”
我抽回手，淡淡道：“如果我没来，这个临湘郡主是不是会趁着百花宴向皇后请婚？”
顾楠和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介时皇后要是赐婚，家中有妻室的，你知道会是如何吗？”我气定神闲，上一次遇到此事的是我娘，没想到我又遇到了。
“自然是知道我有妻室之后，会放弃赐婚！”顾楠和目光透着清澈和坚定。
“一，逼你休妻，二，逼你贬妻为妾，三，丧妻，天家赐婚不可违，你以为是在集市买菜？”我看着顾楠和，笑着摇摇头：“你的正妻是个乡下孤女，无依无靠的，就是死了，也没娘家去伸冤。”
“不可能吧，”顾楠和露出踟蹰之色：“你多想了。”
见他固执己见，我收敛目光，轻笑一声：“是我多想了！”
这个夫君不能要了。
我如果能活着回乡，一定招一个老实听话的上门婿。
文章转载自老福特，文章《招个上门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