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是个白骨精。
当朝太子于乡野微服私访对姐姐一见钟情。
转瞬十余年，天子驾崩，太子继位。
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姐姐拖上祭坛。
寒光乍现，驱妖剑将姐姐一箭穿心。
次日国师作法庇护大朝风调雨顺，国泰明安。
【云娘，朕没白疼你。你啊，是上天带给朕的祥瑞。】
皇帝癫狂道。
可是他却不知。
祭坛上流着的血不过是姐姐的怨气。
那皮囊下的白骨，早已不见。
1
耀日悬空，屡屡金光浮现，祭坛上流血三尺。
我被皇后的人按在地上，仰着头望着姐姐被扣上符咒。
寒光乍现，驱妖剑将姐姐一箭穿心。
她的眼睛瞬间黯淡，皮囊如枯萎了的花，瞬间衰老。
连手指的皮肤都变得枯白，她那双玉手在夜里一次次为添被。
如今都成了枯骨。
她最是爱美了，宝贝她的皮囊的紧，这副皮囊是她最喜欢的。
也是从前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最喜欢的。
皇后得意地露出笑容。
【陛下，国师果然没猜错。】
皇帝面色阴沉，忽地笑出来。
【她哪里是妖，她明明是祥瑞！】
【云娘，朕果然受你福泽，朕没白疼你。】
今年冬早了些。
明明刚入秋，天空中却已经飘雪。
一片一片，将祭坛上的血迹盖了个严实。
皇帝揽着皇后，说要重赏国师。
【瑞雪兆丰年啊。】
国师跪谢，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
祭坛里里外外围着都是人，大家都想看看这祸国殃民，名副其实的妖妃到底长什么样子。死相如何惨烈。
【美倒是美，只是多了分妖气，难怪能让陛下神魂颠倒数十年。】
【废话，这得是狐妖吧？】
【啧，总之是个下贱魅惑男子的妖……那她带来的小妖怪怎么办？】
众人看向狼狈的我。
我咧开嘴，狰狞地笑着。
【国师说这是个凡人，倒也没什么用处。】
皇后闻言轻蔑道：
【这姑娘也是可怜。】
她的神色得意又倨傲。
【皇上，不如把这孩子放在臣妾的名下。】
【孩子能懂什么事呢？被这妖物养的，竟然也少了七情六欲。】
皇后有这样好心吗？
怎么可能呢。
我心知肚明。
她是要我为她的公主替嫁罢了。
她以为我无依无靠，只能任人宰割。
可那老国师拼尽全力算到姐姐是妖。
却算不出她是白骨精。
她是能夺取别人皮囊的千年白骨精。
2
姐姐说当年西天取经中家喻户晓的白骨精是她同乡的姐妹。
我问她怎能活这样久。
她点着我的头说我傻。
大妖寿命与天比肩，我也能活很久。
【我又不是白骨精，我如何活下去呢？】
她白了我一眼：
【你是狐狸精啊。】
【还是只笨狐狸。】
没错，我才是那只狐狸精。
但我才不傻，我阿姐傻。
她看惯了人间悲欢离合，爱恨痴嗔，竟然入了局，动了心。
她的许郎为她在后院种满了玫瑰，她说这世上没有人愿意为她做到这样。
她的许郎为她做兔子灯，讨她欢心，她便信了两情相悦的谎话。
她的许郎为她遣散后宫，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坚定要与他共白首。
我阿姐是妖怪，可我们都是好妖。
阿姐收养我，教我术法，她的法力帮助万民度过饥荒，为干旱的土地带来甘露。
皇帝许淮安确实受了她的福泽。
不然他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为何屡屡立下功劳，成功登基呢？
这是阿姐的情劫。
这下，阿姐总算能看透人心了吧，我想。
不枉费我算计一场。
3
我看到阿姐的魂灵飘荡在皇城上方，她的真身将皇宫环抱。
巨大的骷髅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
我能看到众人身上的白骨隐隐泛出，这种因果，本就是罪恶的。
他们都是帮凶。
贪婪、嫉妒。
阿姐杀了他们也不为过。
皇后命人将我带去偏殿，自己却缓缓走向那祭坛。
许淮安早就走了，众人也散去，只有皇后痴迷地看着那干瘪的皮囊。
她抚着阿姐面目全非的脸，叹道：
【当真是极美的皮囊啊。】
【小桃，你看。】
她惊叹道，仿佛在给自己的贴身宫女说话。
【这样美，连死亡都如同新生。】
【妖的身上都是宝物啊，你说是不是？】
太子面色似乎有些阴沉：
【母后，这可是妖物！】
【你懂什么！】
他立即被气急败坏的皇后扇了一巴掌。
【本宫和她斗了这么久，她不就是仗着这副皮囊吗？】
【怎么，连你也心动了？】
【本宫当年在这妖物手里保下你们不容易啊，你莫不是对那小畜生动了情？】
她睨了太子一眼，刹那的威压让太子抿唇。
【别再说了。】
小桃当下指使宫中人将这皮囊研磨成粉末，独独留下那张没有灵魂的脸。
动手的太监呼地喊出来：
【她……她没有骨头！】
皇后一愣，叫来国师。
国师转了转眼球，随即泰然道：
【古书上写道，妖是无骨的……】
【果真无骨！怪不得这样会勾缠男子，翻云覆雨之事！】
她不知道，她嘲讽地说这句话之时，小桃站在身后阴恻恻地看着她。
眼神发凉，薄唇轻启：
【娘娘说得是。】
4
风波未平，谁都想不到，皇后被禁足了。
许淮安气势汹汹进皇后的寝宫之时，我正被皇后训话。
她要我安分守己，要我不要如此狐媚。
到后面，她癫狂地说着自己被我阿姐压一头的心酸，最后说皇上喜爱我阿姐，只是因为这副皮囊，和妖力的迷惑。
她说以色事人，能有几时。
激动起来了，随手拿起鞭子抽我，这样癫狂的模样将太子和公主都吓得够呛。
太子和公主跪下为我求情，她打得愈发狠。
我皮开肉绽，疼得直啜泣。
第三鞭子恰要落下，许淮安进来了。
【毒妇！】
他没有阻止皇后的虐待，反而问：
【那尸首呢？】
他不怒自威，皇后惶恐地跪下，快速想着对策。
当初阿姐应当就是爱极了他这样霸道的样子。
剑眉星目，微笑时如一汪春水，要让你心甘情愿溺死在这含情的眼中。
不虞时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
挺拔有力的身子，让我阿姐痴迷。
当年他被刺杀坠崖，被阿姐救下。
没有迷失在阿姐的美色，而是心系百姓。
阿姐就说他这样正气，应当是个好人。
可是她不知道，男人是会伪装的。
这时的许淮安面色扭曲。
我知道他要这尸首有什么用处。
他要长生！
阿姐说愿意和他共享寿命，他不要。
这样的寿命有尽头。
可他却说不忍阿姐这样为他付出。
可后来他捡到的古书上写道：
【妖的皮肉炼七七四十九天便可以得到长命丹，可与天同寿。】
他不愿别人知道他的野心，所以早早退场只盼将这尸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
可是她的枕边人也有这想法。
我细细地看许淮之，看着他红肿的眼和疲惫的面色。
他应当是哭过的。
他想过漫山遍野的红玫瑰。
想过一见钟情动心的感觉。
想过那女子温柔信任的脸颊。
可他还是动手了。
皇后突然道：
【那妖物的尸首本宫……本宫……】
【定是这小畜生偷走了！】
【她姐是妖物，她定然也是妖物！】
许淮安冷笑道：
【交出来！】
【皇上莫不是还忘不了这妖物？】
他不愿与她废话，但也不想被她知晓自己的目的，慕地笑了。
【皇后，你是朕唯一的妻，朕怎会忘不了她呢？】
【皇后，你从前如此温婉，如今怎么不听话了呢？】
小桃轻轻靠向皇后，就是这一下，许淮安注意到皇后腰间的粉末。
他眯着眼，脸色阴沉。
【皇后近日愈发美丽了，可是用了什么法子？】
【你这丫鬟倒是水灵，小桃，你说！】
小桃惶恐地颤抖，眼中全是恐惧。
我看到她清醒之后，看到许淮安瞬间出现的骷髅。
阿姐惨死的样子在她眼中一一浮现。
明明几日前，她还耀武扬威跟皇后邀功，说自己找到了驱妖的法子。
那国师便是被皇后通过她收买了的。
我看着她脸上没擦干净的粉末，了然。
【不是我，不是我！都是皇后娘娘指使的！都是皇后娘娘指使的啊！】
她猛地站起身撞上远处朱红的柱子，当场没了气息。
皇上命人搜皇后的寝宫。
昔日表面相敬如宾的夫妻早已撕破脸皮。
我看着皇后扭曲的面孔，没忍住笑了。
因爱生恨。
有趣，有趣。
阿姐送我的步摇轻轻摇晃，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别难过了阿姐，我在心里说。
杀了他们，你就能悟道了。
5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寝宫之时，只有冷了的饭菜。
宫中人惯会仗势欺人，我早就知道。
许淮安还是太子的时候，偌大的后院只有我阿姐一个女人。
当今皇后是权臣之女，爱慕许淮安许久，可许淮安为了我阿姐迟迟不娶。
当时我便想，阿姐或许赌对了。
许淮安当真是个顶好的男子。
或许也是有真情的。
阿姐月下舞剑，许淮安醉倒在美人乡，是真的。
为了阿姐不惜落下正妻的面子，是真的。
堂堂皇帝陪阿姐去街上过乞巧节，也是真的。
可是他放任皇后诬陷阿姐，说自己迫不得已是真的。
他为了长生不老要将阿姐炼成丹药也是真的。
阿姐在的时候，给我要了个公主的名号。
那时我被养得骄纵，目中无人，宫中谁人见我都绕着走。
现如今，只有冷饭馊食等着我。
阿姐刚去世那几日，几个小太监喊人要玷污我。
秋季飘雪，掩去了地上的血迹。
阿姐的肉身被毁也不曾忘记顾及我。
我想，我是不是有些过分。
这件事做得不够漂亮。
早在我发现皇帝知道皇后的小动作却不阻止时，我便知道，他在期待。
他心中的天平早就倾倒向了欲望。
而我只不过让他捡到那本虚构的古书罢了。
处处拙劣地解释，他却愿意相信。
三公主许知音命人给我送来吃食，私下帮我敲打了宫中人，却被皇后抽打。
皇后骂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皇后是真的爱她，也是真的爱许淮安。
她将三公主几次三番弄生病只为求许淮安过夜。
但她也从皇帝那里留下我，替她女儿应付他国的和亲。
她的偏执差点让年幼的三公主离开人世，还好阿姐用法术帮了她。
但也留下了病弱的身体。
皇后防我防得紧。
她不许太子和我往来，怕太子许颂言爱上我，成为下一个许淮安。
许颂言此时在哪呢？
在我的屋里。
6
皇后刚进去没多久，皇帝便宠爱了一个美人。
那美人没几日便被抬为了嫔。
据说是皇帝故地重游，在摘星亭中看到她翩翩起舞。
摘星亭是皇帝为阿姐建的。
亭中鲜花常开，碧水清波，阿姐走后便没有人去过。
许淮安在此处饮酒，那女子舞姿曼妙，美人微微侧头，竟然好似看到了故人。
封号安嫔，要她顺遂平安。
那美人身上全然死气，目光呆滞，皮下的骨肉早已不见，我不知阿姐从哪里弄来的死尸。
只知道京中传闻，皇后的嫡亲妹妹暴毙。
那女人生前最喜欢给皇后出阴毒的计谋。
被发现时候全身皮发泛起，皮下却没有一丝血肉。
神色惊恐，如见了妖怪一般。
第二日，尸体离奇消失。
我去拜见安嫔，她对我轻柔一笑。
我听到我的声音：
【欢迎回来。】
阿姐将中伤过她的小人物一个一个杀死。
最后还剩谁呢？
我们妖怪啊，最是喜欢将猎物一点，一点，凌虐致死。
死前，给他们编织一场美妙的梦境。
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7
皇帝从皇后那里搜到阿姐尸体做的粉末时，已经没有多少了。
做不成丹药。
他的长生梦破碎了。
许淮安怨他的皇后，毁了他的梦，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
一步一步卸掉她在后宫的权力，给了安嫔。
如同补偿一样。
他醉倒在安嫔榻上时，叹着自己挚爱的早逝，又夸奖安嫔更加温婉，滋味更加美妙。
但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就连许淮安自己也没有想到。
皇后竟然复宠了。
太子去求皇帝，最后再见他母后一面。
【父皇，母后是太过爱你才迫不得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妖物蒙蔽！】
【母后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后说……那件事她发现了那妖妃的秘密……】
于是许淮安去了。
夜晚出来的只有皇后一人。
皇后披锦衣，着华服，笑得妖艳。
她又罚我跪在地上。
她身上欢后的气味浓烈。
她轻蔑又讽刺地问我：
【小畜生，你说。】
【是你阿姐美貌，还是我美貌。】
几月的滋养，那粉末已经深深浸入她的脸颊，皮肤，骨血。
我笑了，笑得嘲讽又张扬：
【皇后天人之姿，岂是我阿姐那种妖物能比的呢？】
皇上爱极了我阿姐的样貌。
如何才能得到许淮安的宠爱呢？
那样高贵端庄的皇后，竟然开始模仿她看不上的妖媚样子。
那双眉眼，除了粉末的作用，她自己也花了不少工夫。
殿前是厚厚的积雪，双膝僵住，脸色苍白，皇后大笑起来。
【终于，终于轮到本宫了！】
她难道没有发现，她的脸上起了皮。
脸颊四周泛起的薄皮。
她笑得僵硬，将那层皮撕得狰狞。
可笑。
真可笑。
自命清高的皇后要痛斥妖怪误国，迷惑人心，却做起了妖怪的样子。
她比谁都厌恶妖，却又嫉妒，羡慕着他们。
到底是妖邪恶，还是人邪恶呢？
妖怪做善事，而人类妄想吞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贪婪又愚昧。
她心情好，没空和我计较。
又故作妩媚地走进殿中。
她没有发现，她的皮肤皲裂，却流不出血水。
肉里的骨头在一点一点地熔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