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渊唯一的女主帅。
曾几何时,不过是皇家为了体恤忠臣对外树立的靶子。
虽然我养在皇后身边,封了郡主,可宫中不论宫女太监,都能打我、骂我、羞辱我。
只有公主,她替我呵斥宫人,鼓励我学习武艺。
她曾说:“我们江蔻值得世上最好的!”
可后来,我喜欢上她了,她却让我滚远点……
公主,只要你想,我的命都可以给你。
1
我不太想拖着伤去参加庆功宴的,但将军府太冷清了,没人说话我不习惯。
所以我还是来了,本来我也该是这庆功宴的主角之一的,击退外族五十里,收回一座城池,是我拿命换的。
她还是那么明媚,两年不见,更端庄了一些,只有我知道,这都是装的,她以前私下里其实连站着都得东倒西歪靠在我身上,不知道现在还这不这样。
她跟着皇后走到了我这边,端着公主的气度,疏离地与我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回来这么久怎么都不进宫来看看,我跟你姐姐都很想你呢。”
太久没跟人这样亲近,我有些不习惯,但我忍住没抽回手:“娘娘勿怪,末将身上杀伐之气太重,怕冲撞了贵人。”
皇后娘娘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又拉着她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笑眯眯地说:“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我先去外边看看。”
说说话吗?我怕现在我们可能没话说。
她抽回手收到了袖子里,我看着停在空着的这双满是老茧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默默收了回来。
以前她总夸我的手好看,现在这样,她肯定嫌弃死我了。
“听说你受伤了?”她的语气不似以前的轻快,就好像是例行任务般地在询问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不会让她厌恶,但我总抱着一丝希望:“嗯……在肩上,还挺疼的。”我希望她就算可怜可怜我也好,能与我说说好话,像以前一样。
其实我也没说谎,真的很疼,那刀砍在了我的右肩,如果再向左偏一分,就是脖子。
她嗯了一声:“受伤了就好好养着,明日我差人送些补品给你。”
我扯开嘴角,尽量笑得好看一点想谢谢她,但她说完话便走开了。
我僵着嘴角看着她与旁边穿着漂亮裙子的姑娘们笑作一团,默默砸吧了下嘴,也好,不用笑不出来硬笑,也轻松。
2
明月姐姐……明月公主,第二天真的给我送了好多东西,成箱的补药不要钱似的搬进了将军府。
她甚至派了芍药过来。芍药是她以前捡回来的医女,很有些本事。
我又有些高兴了,我觉得她还是关心我的。
但芍药说:“公主体恤将士,特意吩咐奴婢出宫问诊,奴婢女子之身不方便独身去军营,还请将军带个路。”
我以为是专门来看我的,原来不是啊,又误会了,还好这次没有出丑。
我也算沾了大家的光,芍药帮大家看完,也顺带给我把了脉,送了我一瓶止痛药,效果还不错。
过了几日,我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留了个很难看的疤,也没关系,平日里都穿着衣服,没人看得到的,也就钱嬷嬷见过。
钱嬷嬷相当于我半个母亲,以前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女,她说我既然回了皇城,还是要讲究些的,要穿些符合我身份的衣服。
现在宫里的衣服我没资格穿了,都没带出来,所以嬷嬷带着我出来采买了。
3
我在里间试衣服的时候,听到了隔壁的调笑声。
我的耳力一向极好,就算她们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真是个学人精,又来东施效颦了,她再怎么学也学不到明月姐姐你半分。”
她好像在说我。我以前确实很爱穿跟她一样颜色的衣服,总觉得这样我就能离她更近一分。以前她也总爱定两件一样的衣服,我们一人一件的。
我换好衣服走出去,嬷嬷眼睛都亮了,拉着我直夸好看:“这才是我们郡主该穿的衣服嘛。”
“哦?让我来看看你们郡主该穿什么衣服?”隔壁的小姑娘说着话也走了出来,还挽着她的胳膊。
她果然在这里。
这个小姑娘我不认识,但似乎很有身份,钱嬷嬷叫她宋小姐,似乎是宰相家的女儿,白白嫩嫩的,很漂亮可爱。
她跟着宋姑娘走出来,看了我一眼,评价道:“蓝色不适合你。”
我有些窘迫,是晒得太黑了,这个颜色我确实穿不出来。
但现在我更想确定另一件事:“你刚刚叫她什么?”这句话是对宋姑娘说的,我想我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因为我看到这位宋姑娘好像被我吓到了。
她缩了缩脖子,又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怎么称呼明月姐姐要向你报备吗?”
“明月姐姐,吗?也是你的明月姐姐吗?”可能是有点难过,我把心里的嘀咕说了出来。
她好像以为我在质问她,不悦地回答了我:“我大她一岁,当不得这声姐姐吗?”
我愣愣抬头看她,她现在比我高出快半个头了:“当得……”
怕她们听不见,我又垂下头重复了一遍:“当得。”
4
我最终还是没买这身衣服,她现在应该不喜欢我跟她穿一样的颜色。
我想回里间去换下来。
脱衣服的时候我听见她们在外面说话,这个宋姑娘好像还想调笑我几句,一直没走。
说笑着她就掀开了我没拉严实的门帘,随后我听到了拍手的声音。
她好像生气了,呵斥了一声:“过分了!”
这应该不是说我的,是说那位宋姑娘的。
我又有点高兴了,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想出去与她说说话,结果我出来之后她们已经走了。
钱嬷嬷抹了抹眼角拉着我:“郡主别难过,咱们还能选些别的款式。”
我没回答,我只关心刚才她跟嬷嬷说了什么。
嬷嬷说,她问我的伤好了没有,有没有在用除疤的药。
我以为她在关心我,但嬷嬷又说公主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是被吓到了。
啊,对的,我肩上这道疤,从右胸延伸到了后背,确实,很吓人,她哪见过这些。
回去之后我差人给她送了些安神香,不知道她会不会用,不用也行,我还送了信的,只要能提醒她点个安神香,别做噩梦就行了。
5
但她好像还是被吓到了,似乎还吓得不清。
我听人说她做了几晚噩梦,随后又开始发着高热,一直退不下来,我很担心。
皇帝召我进宫了。
她的父亲,是个没有大才,但能守住祖宗基业的君王,唯一好的,可能就是对自己的子女很仁慈了吧。
我的心思,皇帝也知道,虽然难以启齿,但作为他能拿住我的唯一把柄,他也总会提醒我。
他叫我去看看公主,但要注意分寸,还派了个近侍盯着。
多此一举了,我不敢做什么的,她会生气。
或许是我运气好,又或许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第二天早晨,她就退热了。
但她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醒来的第一眼便是皱眉,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我又误会她的意思了,她是叫那个近侍出去,不是叫我。
近侍一开始不肯,她就说:“你只管去禀与父皇,就说我说的,不肯听便去领十板子!”
她好像比以前更凌厉了些,这很好,不容易吃亏。
6
屋里就剩我们两个,她问我:“你想回来吗?”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当初是她叫我走的,现在想我回来了吗?回哪里呢?
见我不回答,她有点不高兴,又皱眉了:“你要是想回来,我去求父皇。大渊的安宁,不能只靠你一个女子,皇室的每个皇子公主,都有责任。”
“不回!”我不喜欢听她说这些。
她生了好大的气,抓着床边的碗又放下了,随后用枕头砸了我:“不回就滚!滚出去!”
她的力气还可以,看来恢复了不少。
我去回禀了情况,皇帝毫不掩饰自己的猜忌:“江蔻,别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
我嗯了一声,心情不太好,不想行礼:“还有一年时间,我拿回秋山城,你别送她去和亲。”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地开口:“年关过了爱卿就尽快回去吧,大渊的边境安危,还仰仗爱卿呢。”
7
可能是对于战场的恐惧吧,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我梦见第一次在战场上被俘虏,他们脱光了我的衣服,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猥琐的笑意。
那个时候,我的身上还没有疤,以前啊,她总是给我最好的,也把我养得白白嫩嫩的,像那个宋小姐一样可爱。
但在战场上,这样的可爱,是最危险的。
当日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只记得满营帐的血和一地的尸体。
我梦到那些尸体被我砍倒又站起朝我扑过来,我又砍倒他们,他们又站了起来……
其实我的武功很好,但没杀过人。那一次之后就好了,我怕被人杀,就只能不断地杀人。我得活着,活着才能再见到她。
浑浑噩噩了几天,嬷嬷帮我找芍药开了一副药。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可我醒来的时候听说她去军营了,说是跟着太子去慰问将士,鼓舞士气。
我不想她去那里。
我害怕,我怕她听到战场上的血腥会被吓到,我怕那些糙汉子总盯着她看……我也怕她知道我以前的那些事之后,更嫌弃我。
但她似乎适应得挺好。
我骑着马风尘仆仆赶到军营的时候,她和太子正坐在校场的台阶上与将士们聊天。
护军一边手舞足蹈一边说着什么,逗得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走近点我听见了,他在跟她讲战场上的乌龙事,都是我们耍得对方团团转的场面。护军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太子很有礼貌,他比他的父亲强上不少,我想,等他即位之后,他手下的将军应该不会那么辛苦。
8
太子与我抱拳行礼,很有分寸,没有勾肩搭背。我很感谢他,他始终还是把我当个姑娘的。
她站在后面对我轻轻点了点头便挪开眼睛。
我不敢一直盯着她看,她会不高兴。
好在太子在,我跟太子聊公事的间隙可以偷偷看几眼,她发现不了。
“大军何时回程?”太子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多留一段时间,他是知道战场艰辛的,虽然没去过,但每份战报都会经他手。
“三天后吧。”
这是皇帝给的最后期限。
可能不太喜欢听我们说这些,她四处闲逛去了,芍药和护军跟着,倒也不担心。
但她回来之后脸色很差,我想她可能知道了。
送他们走前,我想与她单独说说话,太子带着众人先走了几步,在远处等着。
我想告诉她我没被怎么样,不脏。
但我只朝她走了一步,她便退了好几步,她张口想说什么,但话没说眼泪先掉了下来。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她。
我希望是为我,起码说明她不是嫌弃我,或者是嫌弃,但还是有些心疼的。
但是,这种事,怎么说得清楚呢,我想,就不多解释了吧,免得吓到她。
虽然大我一岁,以前也老叫我喊她姐姐,但她胆子其实有点小。
9
我又要走了,她还是没来送我。
也好,我这次的预感不太好,我总感觉,我会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