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回忆】茶叶蛋背后的年代变迁与乡愁

余慈姚江 2024-12-16 15:32:36

立夏那天,食堂的餐桌上悄然出现了一盘茶叶蛋,那圆润的蛋壳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人们的品尝。然而,熙熙攘攘的食堂里,却鲜有人问津,它们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盘中,无人剥开那层包裹着回忆的蛋壳。

一旁的老前辈目睹此景,不禁微微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对往昔岁月的深深眷恋与感慨。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又充满了故事:“想当年,鸡蛋可算得上是稀罕的好东西啊!那时候,好多人家连吃都吃不起,更舍不得吃。有的人家为了招待毛脚女婿,自家没有鸡蛋,还要特意跑去邻居家借,就盼着能给女婿留下个好印象。” 老前辈的话语仿佛一把钥匙,轻轻开启了岁月的大门,将那些被尘封的往事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思绪也被老前辈的话牵引着飘向了远方,不禁接上话茬:“是啊,有句老话,‘丈母一声讴,蛋壳一畚斗’,那时候鸡蛋在人情往来中可有着不一般的地位呢。” 老前辈听了,嘴角微微上扬,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还有一句,叫作‘女婿来哉,蛋甏拷碎’,这鸡蛋啊,在当年可真是珍贵得很。” 老前辈的话引得周围的人都轻声笑了起来,这笑声中既有对往昔岁月的会心一笑,也有对当下富足生活的默默感慨。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鸡蛋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稀罕货。犹记得三十多年前的山区农村,生活简单而质朴,鸡蛋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来了贵客时,才会有机会出现在餐桌上,成为一家人 “打牙祭” 的美味。一般的家庭有了鸡蛋都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宝贝一样藏在陶瓿和小甏里,仿佛那是家庭中最珍贵的宝藏。哪家新媳妇生了娃,亲戚若是送上一包红糖和几斤鸡蛋,那可算得上是一份极为厚重的礼物了,就如同现在普通家庭送虫草一样,饱含着浓浓的情谊与祝福。

我们山里人有句口头禅:“要吃蛋,先养鸡。” 那时,山区的农户们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少的两三只,多的也不过六七只,毕竟养多了怕耗费过多的口粮。鸡仔的来源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从外面购买,每年开春,气温渐渐回暖,小鸡贩子们便挑着装满鸡仔的笼箱,准时出现在村头的路边。他们一路走着,笼箱里的小鸡唧唧喳喳地叫闹个不停,那清脆的叫声仿佛是在向人们宣告春天的到来。小鸡贩子们边走边高声吆喝,引得村里的妇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忙赶去挑选。而选择自孵小鸡的人家只占少数,那些有经验的主妇们会精心挑选上好的鸡蛋,整齐地排列在铺了烂棉絮或干稻草的箩筐里,然后仔细物色一只 “赖孵鸡娘” 来趴窝孵蛋。在孵蛋的漫长过程中,那些未能 “成型” 的死蛋(也就是俗称的喜蛋),通常会被煮了给男人们吃,有的剥开蛋壳,甚至还能看到里面未发育完全的毛爪。大约二十天左右,那些存活下来的小鸡便会用它们尖尖的喙啄碎蛋壳,先是一点点探出小巧的脑袋,然后慢悠悠地钻出身子,经过一阵摇摇晃晃地挣扎,很快便能站稳脚跟,接着便唧唧叫着,充满活力地在周围活泛起来。

小鸡的喂养也颇为讲究,一日三餐主要以饭粒或糠拌饭为主,也有那些勤快懂事的小孩,会专门跑到田野里捉来虫子、挖了蚯蚓、捕回泥鳅来投喂小鸡,看着小鸡欢快地啄食,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待小鸡渐渐褪去绒毛,抽出漂亮的羽毛时,就需要着手搭建鸡笼(也就是鸡窝)了。常见的鸡笼大多是用废弃的破谷箩改制而成,在壁沿处开一个比砖块略大的口子,然后将其覆于地面,在里面垫上厚厚的稻草或灶灰,这里便成了鸡们温馨的集体宿舍。

养鸡也是有学问的,讲究 “雌雄搭配”,按照雄少雌多的比例饲养,这样有利于鸡群的安定团结,同时也能提升母鸡的产蛋率。雄鸡生性好斗,如果数量过多,便会天天打架,恃强凌弱,使得母鸡们不得安宁。不过,雄鸡也有着它们独特的作用,它们那高亢嘹亮的啼鸣,就像是山村天然的 “闹钟”,每天清晨,准时唤醒沉睡的人们,开启新一天的劳作。而到了年末,雄鸡们又会为 “年夜饭” 光荣献身,撅着屁股趴在盘中,成为一家人在祭祖后大快朵颐的美食。至于母鸡(农村里亲切地称它们为鸡娘),虽然它们为家庭创造了 “财富”,但它们那过于高调而聒噪的举动,却常常令男人和小孩们感到厌烦。有时,男人们被它们吵得不耐烦了,便会忍不住给它们来一记 “扫堂腿”,小孩们也会拿着玉米棒子驱赶它们。母鸡们没下蛋前,就像多嘴的婆子一样,“哆哆哆” 地吆唤个不停,在厅堂、廊檐下踱来踱去,那副自命不凡、舍我其谁的神态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一旦下完蛋,它们更是 “咯嗒咯嗒” 地胡叫海喊,仿佛立下了什么天大的功劳,唯恐全世界都不知道似的。从鸡笼里出来后,它们昂首阔步,左右环顾,那副傲睨自若的腔调似乎目中已经没有了其他东西,甚至有时候还会仗着自己刚下完蛋的 “威风”,把雄鸡撵得灰溜溜地跑。然而,母鸡的喧闹在妇女们的耳中却是美妙的音乐,她们格外受用。只要听到母鸡叫嚷,她们就会像接到圣旨一样,立刻奔出来,猫着腰收取鸡笼里还留着余温的鸡蛋,放在掌心轻轻地掂一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便会抓出一把白米或谷子,撒在地面上犒赏母鸡。

家里养着鸡,吃蛋的机会自然也就比没养鸡的人家要多一些。平常的饭桌上,隔三差五便会有一碗 “哆蛋”,所谓 “哆蛋”,就是将一颗鸡蛋 “哆” 在一碗里,羼上适量的水,然后放在锅里蒸熟,最后淋上一圈酱油,一家人便可以用调羹一舀一舀地就着饭吃,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在 “哆” 蛋的时候,筷子快速地打着碗里的蛋黄,发出 “哆哆哆” 的声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欢快悦耳,仿佛是一首简单而幸福的乐章。如果在蛋里再掺入一些笋片、山蒜、虾皮等佐料,那味道就更加鲜美可口了。若是家里来了客人,主妇们便会使出浑身解数,变出炒蛋、煎蛋、挞蛋等各种美味来招待客人,让客人一饱口福。当然,在小孩生日那天,母亲们总会记挂着煮一颗白煮蛋作为贺礼,寓意着孩子能够健康成长。还有每年的立夏,那些手巧的妇女们便会早早地将预备好的毛线袋子拿出来,装上一颗鸡蛋,挂在孩子的脖子下,孩子们便会兴高采烈地戴着鸡蛋四处显耀,那鸡蛋仿佛是他们在立夏这个特殊日子里最珍贵的宝贝。而在招待贵宾或是款待新女婿时,照例要烧 “豁喇蛋”,或是做 “豁蛋年糕”,这种做法的蛋不会煮得太透,吃的时候,用筷头轻轻一挑,黄蜡蜡的蛋黄便会缓缓流出来,漂满铺了白砂糖的碗面,那浓郁的蛋香和甜蜜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喷香蜜甜,馋得一旁的小孩直流口水。

早年间,我们那个村子年年都会做戏,大会堂常常接待来自鄞县、嵊县的越剧班子。唱戏的费用是挨家挨户集资而来的,而演员们的伙食则是由热心人士自愿提供。我家也有幸邀请演员们吃过一次饭。饭后,有两位漂亮的 “小旦” 悄悄地问我母亲有没有生鸡蛋。母亲热情地捧出几颗鸡蛋,她们又要了热开水和缝衣针,将鸡蛋浸入搪瓷杯里十余分钟后,小心地取出甩去水珠,然后用针尖在蛋壳上熟练地钻下五、六个细细的眼儿,接着便将嘴唇贴着蛋壳,吱吱地吮吸起来,那神情仿佛是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佳肴。待她们轻盈地蹁跹而去,我好奇地摸了摸桌上的蛋,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后来,我照着她们的方法吸了奶奶家的蛋,为了不让奶奶发现,还在蛋壳的细眼处抹上了牙膏,然后偷偷地放回鸡笼。奶奶年纪大了,眼睛有些昏花,拿着那颗蛋直纳闷,还以为出了什么咄咄怪事,那模样至今想来仍觉得十分有趣。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些久远的陈年往事,如今再说起来,心中不免涌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些曾经在艰难岁月里的点点滴滴,如今都化作了心中最温暖、最珍贵的回忆,让人在感慨之余,也更加珍惜当下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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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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