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三年四月初三,杭州码头。
子时的暴雨砸在青石板路上,汪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黑鲨皮靴碾碎了一枚遗落的算珠。
三十步外的乌篷船正在卸货,船工们扛着檀木箱的手都在发抖,这些贴着"广南药材"封条的箱子里,飘出了只有御用龙涎香才有的异香。
"拿下!"少年提督的绣春刀尚未出鞘,十二名西厂缇骑已如鬼魅般封住所有退路。
船老大突然暴起,袖中短弩直射汪直面门,却在三寸之外被两柄交叉的雁翎刀架住。
汪直用刀尖挑起对方下巴:"南直隶的松江口音,却带着云贵苗人的银耳坠。"
他突然扯开那人衣襟,露出锁骨处暗红的刺青,那是南京国子监生才有的朱砂印。
暴雨中的码头忽然寂静,只有浪涛拍岸声。汪直抚摸着檀木箱上的水波纹,指尖突然停在某处凹陷:"洪武年间工部的火印,这箱子至少传了三代人。"
他猛地掀开箱盖,二十斤龙涎香下压着本《周易》,书页间夹着张洒金笺,墨迹被雨水洇开成诡异的卦象。
五日后,西厂诏狱地牢。
油灯在青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汪直盯着铁链捆缚的书生。
这人被当作走私案从犯抓来,却在受刑时背出了整篇《皇极经世》的星象篇。
"张清,苏州吴县人,三次乡试落第。"
汪直翻着卷宗,突然将烙铁按在《周易》封皮上,羊皮封面遇热显出一串数字:"告诉我这是什么,或者我烧了你的五脏庙。"
书生突然抬头,血污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坎卦六三,数字对应《礼记》篇目,这是国子监的密语!"
他挣断腕间麻绳,那绳子早被盐水泡朽了,沾血的手指在砖地上划出卦象:"您看,这根本不是走私案,有人在用科举考题做交易!"
寅时的梆子声传来时,汪直已换上五品太监的蟒袍。
他展开苏州贡院的舆图,手指停在"明经阁"三个字上。
那里存放着今年应天府乡试的考题,而三天前,礼部刚派了位新任提学御史。
四月十一, 苏州贡院。
张清摸着明经阁的柏木立柱,突然将耳朵贴在第三根椽子上:"里面有东西。"
他抽出袖中玉簪,那是昨夜从汪直冠上顺来的,轻轻撬开榫卯,二十八个蜡丸滚落在地,每个都裹着篇八股文。
"《论语·泰伯》篇的破题,和我在茶楼听到的一模一样。"
张清捏碎蜡丸,突然僵住:"这墨是松烟墨掺了金粉,只有紫禁城文渊阁用得起......"
话音未落,贡院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汪直将张清推进夹墙,自己转身迎上提学御史的灯笼。
绯袍官员身后站着整队京营士兵,火把照亮他腰间玉带,二品云雁补子的礼部侍郎,却系着条三年前就禁用的蟒纹革带。
"汪公公夜闯贡院,莫不是要学当年的王振?"御史的笑声像钝刀刮骨。
汪直突然甩出藏在袖中的蜡丸,金粉在火光中璨若星河:"大人可知,这些文章里藏着《推背图》第四十二象的谶语?"
四月十五,紫禁城奉天殿。
万贵妃的丹蔻指甲划过证物,在《礼记》残页上留下血痕:"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也值得闹到御前?"
她腕间的伽楠香串突然断裂,一百零八颗珠子滚落在金砖地上。
汪直跪在第九块金砖的龙纹上,捧起洒金笺:"臣请陛下细看,这墨色深浅实为《永乐大典》的编号。"
他忽然转向礼部尚书:"刘大人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您在南昌府学的同窗周孟春?"
年过六旬的老臣突然踉跄,官帽掉在地上露出满鬓霜白。
张清从殿外走来,展开手中《南昌府志》:"弘治元年举人周孟春,左手小指缺一节,而刘大人您,右手却有旧伤。"
随着宪宗皇帝撕开洒金笺的夹层,露出半枚二十年前的江西学政官印,奉天殿的空气仿佛凝固。
暴雨穿过雕花窗棂,打湿了龙椅旁那盆永远不开花的墨兰。
成化十三年科举舞弊案震动朝野,礼部尚书刘吉致仕,十七名官员被流放辽东。
汪直因此案获赐飞鱼服,却在两年后因万贵妃失宠被贬南京。
而那位神秘书生张清,在《明实录》中再无踪迹,唯《姑苏志》提到某年虎丘山曾有位解《易》先生,夜观星象而知天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