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舅的电话之后，我便带着母亲急速的回到了山东。

到医院的时候，母亲看到大舅二舅在屋里陪着姥姥的时候，她一下子跪了下来。

这一路上的担心和后怕，在此刻，已经变成了泪水。

后来很多天，基本上都是母亲在照顾着姥姥。

一直到即将出院那天，我们准备着返程，可忽然间被大舅喊住了。他说姥姥住院钱还没算清呢。

母亲愣住了，因为这些天几乎都是我们家垫付的钱，怎么还能说没有算清呢？

1.

母亲从山东嫁到河南，500多公里。

虽然说算不上远，但也算不上近。

毕竟电瓶车到不了的地方，那都是远嫁。

在那个年代，交通还不是很方便，母亲想回一趟娘家还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我们家是在河南一个很边远的地方，这里交通不是很方便，哪怕是从家里面坐公交车到县城还需要一个半小时。

而且等公交车的过程，通常都是半个小时起步。

所以母亲每次回娘家都是很困难的，尤其是有了我和妹妹之后，母亲想要回去一趟并不容易。

她总是担心着我们。

也曾经，我跟着母亲回到姥姥家两次，姥姥看到我之后非常的激动，非常的兴奋，带着我去赶集，带着我下地摘西瓜什么之类的。

可每一次离别的时候，姥姥都会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起来。

而母亲呢？

头靠在窗户上，一直哭，一直流泪。

然后总是弱弱的听到一句“以后再也不来了。”

小时候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到后来慢慢也就懂了。

她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

姥姥年纪大了，经不住离别的苦，万一身体扛不住，母亲会自责一辈子。

2.

后来，我和妹妹读书上学，母亲就没有了自己的时间，更别说回姥姥家看望一下老人。

就这么将就着，将就着，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如今母亲60岁了，姥姥已经80多岁了。

姥姥身体也不好，母亲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家多陪陪姥姥。

可是这一天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大舅的电话。

大家都知道，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听到老家的电话，尤其是在清晨或者是深夜的时候接到。

因为家里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你或许在休息，不可能有空接电话。

而一旦这个电话打来，那说明一定是有了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及时的通知你。

也果然如此，母亲挂了电话的时候已经六神无主了，崩溃大哭起来。

3.

姥姥突发脑梗住进了医院。

当时大舅二舅都在外地，舅妈倒是在家里，但她也慌了，不知道该干嘛，就连忙打电话让我们回去。

当天下午我到地方的时候，大舅他们已经在医院。

姥姥的病情稳定住了。

不算是很严重，但需要后期的观察和治疗。

因病情已经稳定住了，后期只是打针吃药，做一些康复的事情，所以说来了七八个人是没有什么用的，而且这是三人间的病房，空间就那么大，尤其是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是很方便。

最后，母亲就让大舅、二舅回去上班，不要留在这里照顾姥姥了。

大舅觉得母亲好多年没有回来一趟，让她辛苦的照顾姥姥，心里过意不去。母亲说她作为女儿，好多年都没有回到娘家，好多年都没有给自己的母亲见面，现在就是她照顾母亲的时候。

说实话，在路上的时候，母亲一遍一遍的哭，她说如果这一次是姥姥的最后一面，那就是她的遗憾，是她遗憾终生的事情。

万幸的是，姥姥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一直坚持了下来。

尤其是我们进病房的那一瞬间，母亲一下子跪在病床前，握着姥姥的手，她说感觉到姥姥的手很有劲儿，一直在握着她的手。

尤其是在听到母亲趴在她耳朵边说的那句“娘，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了。”姥姥很明显的用手紧紧的握着我母亲的手。

那一刻，或许是姥姥等了很久很久的时刻，也是母亲盼望许久的一瞬间吧。

4.

大舅、二舅工作忙，也就返程了。

返程的时候，大舅给母亲留下来1万块钱，还说后续如果说需要花钱的话，记得跟他要。

然而母亲拒绝了。

她说先看病再说，至于花钱的事情，另当别论。

印象中，在住院的第十天的时候，母亲给我打来电话，让我给她转一笔钱。

其实我把母亲留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给了她1万块钱，没想到十来天又需要钱，我当即又给她转了1万块钱。

我当时跟母亲说，需要钱记得给我要，千万别给大舅二舅要钱，毕竟大舅二舅家里面也挺困难的。

母亲说她明白，让我不用担心什么。

姥姥第10天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当然，需要人搀扶。

母亲每天搀着她上厕所，晚上给她泡脚，给她擦洗身体。

有时候半夜母亲给我打电话，跟我说说姥姥的病情，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了眼泪。

她说万幸是好了过来，如果真的没有好过来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跟我说前几天姥姥不能下床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在床上进行，也没人帮她，她就帮姥姥换洗尿垫，病友们都夸她孝顺。

可是这话一出来，她就流了眼泪。

母亲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孝顺的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也不是一个好女儿。

她说出嫁的姑娘，想回娘家了，骑着电瓶车就能回去了，自己的母亲想孩子了，打个电话也就能够见面了。

娘家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就过来了。

但是她不能。

这么多年，娘家什么事情，大舅二舅从来不跟她说，也不让她参与。

母亲曾经说过这个问题，但大舅便说“跟你说有啥用呢？除了让你伤心，也回不来。”

是啊，她回不来。

相距500多公里，说是火车方便了，说是大巴方便了，但家里面的事情总是绊着她的脚步。

她想来看望一下姥姥是不容易的。

500多公里开个车的话，一天也就到了。

可是怎么办呢？

我和父亲经常忙碌，母亲在家里面照顾着奶奶，有时候还要种地。以前是照顾我和妹妹上学读书，后来是帮着我娶妻生子。

一个女人，一旦结了婚，就没有了自己的时间。

这句话在我母亲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5.

所以母亲一直觉得亏欠姥姥，觉得没有尽孝，尤其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望过姥姥一眼，让姥姥担心了。

所以当病友夸母亲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的时候，她觉得是惭愧的，是对不起姥姥的，于是她就赶紧跑到楼道里哭了起来。

后面的事情，就是打针吃药，不过到后来就不需要守夜了，因为姥姥逐渐的恢复了，她可以扶着墙慢慢的去上厕所，而且姥姥特别心疼母亲，短短十几天，母亲就已经经有瘦的迹象了。

于是母亲就睡在楼道里。

但是她睡得比较轻，一旦听到什么声音就会醒过来。

到第十七八天的时候，姥姥已经可以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母亲就搀扶着她来回地走。

这是一个小县城，地方不是很大，所以在楼道里偶尔也能碰到老家的人。

那老家人看到姥姥的时候，看到母亲的时候都惊讶的不行，还连忙问我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

而母亲呢，已经好多年都没回来了，也认不清跟自己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了，她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姥姥呢，自从脑梗之后，说话也说不清楚，只是用手指了指那个人，又用手指了指我的母亲，意思大概就是说这个人是一个村的，大家应该是熟悉。

母亲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就没有了。

6.

那几天母亲也很高兴，可以陪着姥姥在楼道里走来走去。

母亲跟她说家里面的事情，比如说我们家盖了楼房，比如说我的孩子很健康，已经上了小学，成绩还不错。

说今年的麦子收成不错，今年的玉米卖了一个好价钱。

姥姥有时候能说清话，会问我们家的庄稼有没有被水淹了之类的，母亲说没有影响，今年收成还是挺不错的。

她们就这么聊着天，聊着天。

走廊里人来人往，有大人陪着孩子，有孩子陪着大人。

这一幕，或许是我母亲幻想多年的画面。

以前幻想的是在老家的院子里，只是没想到是在医院。

第19天的时候，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而母亲就给大舅打电话让回来。

母亲说她要返程了，就不准备回老家，反正陪了十几天也算是可以的。

大舅回来了，我开车来接母亲。

我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间被大舅喊住了。

他要给我母亲算账。

母亲当时就愣住了。

算什么账呢？

因为这几天都是我母亲花的钱。母亲就问大舅是不是之前他也垫了一部分钱，需要我们三家平分？

结果大舅说不是，就问母亲一共花了多少钱，等出院了报销下来，到时候三家再平分。

7.

母亲连忙拒绝，她说不需要，她给自己母亲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需要平分。

还说如果报销，报销下来的钱都留给姥姥花吧。

大舅急了，她说给二舅商量的时候，本来是不让母亲花钱了，说我们家这几年事情比较多，开销比较大，兜里面没钱。

但不让我们家花钱又觉得伤了母亲的自尊心，所以就想着三家平分。

可是大舅断然不会让我们一家人出这个钱，就说报销之后必须把这个钱给到我们。

母亲没要，我们就走了。

刚到家没几天，大舅给我赚了一笔钱，说这个钱不要让我母亲知道。

我知道，这笔钱就是报销下来的。

以前母亲从姥姥家回来，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心情一直不好。

但这一次，我感觉母亲心情好了很多。

远嫁的女儿啊，回一次自己的家，是一种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