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不是我的朋友,但我们两人好熟,因为他也是江西人。 昨天接到他电话时,我正在农庄后院修剪果树。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气喘,说听老乡讲我在虎门开了农庄,想过来住两天,钓钓鱼。 我握着剪刀愣了几秒。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撬开十几年前东莞寮步的记忆——莞樟公路边那个堆满土报纸的门面,还有他骑着摩托车跟在货车后面的背影。 认识老熊那年,我刚接下东兴手袋厂的订单,每月要用上百吨土报纸。朋友拍着胸脯介绍:“江西老乡,价格绝对到位。” 第一次去他门面,他正蹲在地上用粉笔算账,满地都是写着数字的烟盒纸。报出的单价确实比别家低两成,土报纸摊开在地上,米黄色的纸页透着均匀的纤维。“老乡嘛,质量你放心。”他抬头笑时,门牙缝里还卡着片茶叶。 我们很快成了固定搭档,几乎每周都有两大车货从他那里拉到石排。他总说“不急结账”,直到第三个月,工人回来跟我说:“熊老板今天骑摩托车跟着我们,一直跟到厂门口。” 第二天东兴手袋厂老板就把我叫到办公室,桌上摊着张名片——印着“寮步土纸批发商 熊XX”。“老熊说,你这批纸都是在他那儿拿的。”老板手指敲着桌面,“他给我的价格,比你报的低五毛。” 我压着脾气去找老熊,他正在搬纸板,转过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家都是做生意,各凭本事嘛。”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我想起老乡们私下说的他早年的事。 刚到东莞时,他在西乡共和路一家印刷厂借了张桌子,印了盒名片就出去跑业务。对外说自己是厂里的业务员,接了单就丢给印刷厂加工,赚中间差价。有次接了个低价大单,收了客户的钱却没给供应商结账,揣着现金回江西盖了栋三层小楼,在家玩了两年才敢回东莞。 老熊总说自己是“跟着吴三毛出来的”。这个名字在江西老乡里几乎是个符号——最早在东莞做纸板生意的人。传说早年广东只有一家人民造纸厂,纸板紧俏得要托关系。吴三毛拐了个弯,跑到河北一家造纸厂,老板在酒桌上拍着胸脯:“喝一瓶,发一个车皮;卖完再给钱。” 据说他喝了六瓶白酒。当然没人信,谁能空腹灌下六斤白酒?但吴三毛的生意确实从那时起滚雪球般做大,带出来的老乡遍布东莞深圳,个个都想复制他的路。 电话里老熊还在说:“农庄的鱼好钓不?我这轻度脑梗,医生说得多动动。”我望着院子里那口刚挖的鱼塘,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当年那个为了几毛钱差价能跟踪货车的人,如今关心的是鱼竿和鱼饵。 “你来吧。”我挂了电话,把剪刀插进桃树的树洞里。风吹过树梢,叶子沙沙响,像极了当年老熊摩托车的引擎声,一路跟着货车,消失在莞樟公路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