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我妈中风了，我回去照顾她一段时间，她恢复得还不错，中风很轻微。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妈坐在沙发上，用她惯常的鄙夷孩子的口吻说，那个HQ那会儿老找你你不嫁，你嫁个这么恶心的！这正如你考上了大学她鄙夷你考的不理想一样，孩子就是她表达自己高级感的工具。HQ，是我的高中同学，考上大学后通信两年，假期偶尔见面。我妈挑拨，他爸爸就是工厂的！那个孩子幼稚！你工作了才能找！时不时地敲打我，谈恋爱没出息！那会儿，估计我们都太老实了，他不敢表白，我更不敢，因为从小父亲严厉苛酷，我有心理障碍，并且极度自卑，做同学则可，发展亲密关系很艰难。在母亲的打击下，我选择了放手。他后来顺利跟另一个同学恋爱结婚。我被别的同学追求，父母更加厌恶，HQ至少父母工作，身材高大，文质彬彬。别的同学家庭都是农村的，无论经济条件还是外形都跟HQ还差得远，更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三十年前县城考出来的同学哪有什么好家境！他们最擅长说的就是，恶心！而从小被父母各种贬低看低了自己的我，看到别人遇到困难就退缩，正好觉得别人也没那么喜欢我，算了就算了吧！等到我工作两年，也没遇到合适的对象的时候，我妈大概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的女儿成了个嫁不出去的剩女，开始疯狂逼我结婚，她托亲戚找了个拐了十八道弯的陌生人，跟所有同学家境都差的远，他们为了逼我嫁出去，竟然特么的不恶心了，一手包办倒贴钱嫁闺女，就像那个市场上卖不出去了的烂韭菜一样要赶紧处理掉。这样的婚姻，没个好！几十年过去了，她之所以提起HQ，是因为春节假期得知人家当了局长。大概一肚子的气愤难平是从春节到六月好几个月发酵的结果。母亲这通骂让我惊呆在了当场，原来人可以这样不讲理！当年我们并无任何矛盾，倘若就是同学一样相处，也许早晚也有水到渠成的一天。当年拆台的是你，如今骂街的还是你，合着都是你的理，而我只有被恶心的份儿，那恶心的还是你求爷爷告奶奶的找来的！她的话同样在我的心中发酵，起起伏伏，膨胀到不可忍受的大！在一次电话里，我的愤怒史无前例地爆发了:人家爹不好，人家孩子幼稚天真，他才不到二十岁，你让他老奸巨猾！人家媳妇嫁给人家，因为人家家不嫌弃人家爹不嫌弃人家孩子，人家陪了人家三十年，人家该享受人家的荣光，凭什么轮到你在这叽叽歪歪！我一通狂轰滥炸，竟然没让我妈闭上嘴。下一回，是我大学宿舍的大姐孩子上了大学有了时间跟我聊天，说起某同学，已经是省委高官，他当年对你有意思，我们都看出来了，我说就觉得他比较熟悉些，大姐问，他没表白吗？我说没有啊，她说他大概不敢。是的，女孩青春时期已经是颜值巅峰，男孩青春时期还是穷小子，事业还没有起步。母亲去过我们宿舍，我电话聊天说起同宿舍大姐，也随口提起电话里的内容。万万想不到，隔了一天，我妈来电，你那个同学不是离婚了吗，你再跟他联系联系。我脱口而出，你是精神病院出来的吧（一辈子没跟我妈说过这么狠的话），离婚的是人家吗（另一个同学）！大学时候不许谈恋爱，没出息，现在成了白发魔女了，想起来跟人联系了，你等我进了棺材再想着我嫁人的事吧！上次说起那个HQ时候，母亲的巍峨形象已经轰然倒塌，那个从婴儿时期就被扇巴掌掌控到一拉屎就往外爬让她骄傲了半辈子的孩子——是的，只有半辈子——几十年后突然发现，她妈从来没想过让她的女儿找个熟悉了解人品厚道的有真才实学的人好好过日子，她的脑子里只有官，只有当官，唯有官是她希望的是她想象的是她看上的，当年是他们的爹得当官，如今想起来人家孩子成了官，可惜啊，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拉月了，不，晚了三十年了！我一直对她言听计从认为她无比爱我的妈，她爱的只是她的面子，为了面子，她什么里子都不顾了！只可惜，最后失去最多的就是面子。于是她不断地哀叹，我是个失败者！我都不愿意跟她见面说话了，因为我知道这是被怼怕了的她变着法子地在骂我。我甚至羡慕那些跟父母断了联系的孩子们，他们终究获得了解脱。但是，看着马上就要80岁的他们，虚弱无助，我仍然选择回到了他们身边去照顾他们，只不过要时刻承受被掌控的沉重的氛围，只有偶尔离开几天才能得到一点点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