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上京赶考,遇见儿时的白月光。
他与她嬉闹戏耍,想为她与我退婚。
可他没想到的是,我早已死了。
死在他跟白月光浓情蜜意时。
后来,他疯了。
1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直直地穿透我的身体。
看着自己几近半透明的模样,我才惊觉自己已经死了。
在门前望着巷口,等待谢意回来时突发心疾死了。
身旁爹娘的哭喊声越来越小,我腾空至半空,逐渐飘向远方。
直到飘到一红砖瓦墙才停滞下来,
薄暮夕阳余晖,淡淡地普撒在远方的鲜艳楼阁飞檐之上。
京城果然繁华。
也难怪谢意会被这给迷困住,
但这或许只是一部分原由,
真正困住他的或许是站在他面前笑得一脸明媚的女子。
微风拂过,面庞清隽的少年低头伸手轻柔地将她凌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而许玥低头面颊微红,一脸娇羞。
谢意见状,胸腔震颤,发出阵阵朗笑。
她羞恼地捶向他的胸膛,带着几分懊恼却也只是玩笑。
两人在小院里旁若无人追逐打闹起来。
笑声在院里响彻,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不断发酵弥漫,双眼相撞满是柔情。
两人看上去也很是登对。
可面前宛如神仙眷侣的男女,却让我觉得锥心刺骨,痛不堪言。
原来我苦等这么久的人,正在与她人调情,早已将对我的诺言抛之脑后。
一切早该有预料,谢意进京赶考这些时日,每日都会写书信回家,报备所触所感,所念所想。
可自三个月前,信便越来越少,
信中的话语也逐渐简短,直到后来一封都没有。
那女子应当就是他儿时的白月光,他珍藏在书房匣子中手帕的主人。
看着面前笑得一脸灿烂的他。
我心中泛着苦涩,似要将我吞没,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落下,最后化为云烟。
因我从小患有心疾,谢意在我面前从未有如此无所顾忌的开朗。
向来都是含蓄腼腆,甚至带有小心翼翼的意味。
如今,我已经死了,
他终于可以安心地放声大笑,能够站在她的身旁。
2
接下的日子,谢意和许玥宛如交心璧人,一同上街游玩,共赏春光。
城中百姓纷纷道,新科状元和许府千金定是好事将近。
面对此话,谢意嘴角只是蓄着淡淡的笑意,未曾表态。
在他人眼中,这便是他的默许和回应。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那偏远小城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他们的互动好似凭空出现的一柄刀子,一下一下剜着我的心肺。
他和许玥一同去狩猎、放风筝、参加蹴鞠比赛。
郊外狩猎时,他们配合默契,屏息凝神掏出弓箭,轻而易举便将猎物收至囊中。
在草地上踏青时,许玥在前高举风筝线欢快跑着,而谢意在后面张开双手护着她,生怕她摔着跌倒。
谢意还是如此细心体贴,只是这早已不仅对我一人。
从前我知晓他应许花灯节之约,高兴地上跳下窜,
他慌张地扶住我,手掌包裹住边上的桌角,生怕我会磕伤。
还一脸宠溺无奈地点了点我的鼻尖:
「愿安,当心。」
而如今这话他却对另一人说,话语是更加的温柔缱绻。
他说:
「玥玥,当心。」
他们还一同受邀蹴鞠大赛,赛场上两人搭配得当。
飞跃间,许玥身手敏捷地将蹴鞠送过去,谢意接下将其一瞬打至框篮。
欢呼声如潮涌来,许玥和谢意归回座席。
不似我常年的苍白脸色,她面上带着健康运动后的潮红色,身着利落红色短打更为她平添英姿飒爽之色。
谢意仿佛看不到别的,眼中唯有她一人。
他为她擦拭额间的细汗,轻声道:
「玥玥,做得很好。」
许玥回道:
「多亏有谢朗相助。」
这话让谢意舒心的勾起嘴角。
赛场上并肩作战后,两人宛如势均力敌的战友,关系更加亲密了些。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眉飞色舞的模样,如此引人瞩目,更叫人移不开眼。
从前,谢意在我旁边向来都是十分拘谨,整日待在书房里。
而我就在一旁为他研墨,陪同他读书,
闲暇时,我们便是在湖边散步,在庭院里坐在秋千上吹着晚风。
从未如此热烈张扬,肆意明媚。
我空茫漂浮在空中,身体如枯木般失去灵魂,
我不太明白为何一个人能够变心的如此之快。
分明他离家前还同我说,归家后便迎娶我,现下却同另一女子蜜里调油。
心口好似被撕了无数个口子,密密麻麻疼痛袭来。
眼眶干涩,我终恍然顿悟,
原来困住他的其实一直是我,
对于他而言,
待在许玥身边才是解脱,才是回归自由。
3
爹娘千里迢迢派人过来传话,均被赶出门去。
最近一次,便是我的贴身婢女小荷来到门前求见。
见有人出来驱赶,她猛的往地上磕了无数个头,刺目鲜血从额间混着泪水滑下滴落。
小荷爬跪在地上不停大喊:
「求见谢大人。」
声音凄惨绝望。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迫于无奈,谢意终于肯舍得踏出府。
小荷一脸激动,她双手抓住他的衣摆,苦喊道:
「姑爷,姑爷,小姐她……」
话语未落,谢意听闻「姑爷」两字便神色一变。
他将这两字视作洪水猛兽般,面上挂出凌厉。
脚下一用力便将小荷踹开,声音冷漠地吩咐下人。
「将这疯女子给我拖出去。
「我不想再见到她。」
语气冷若冰霜,奄奄一息的小荷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小荷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让我呼吸一窒,全身剧烈颤抖,逐渐抽空力气。
他怎么敢!
身前这面如冠玉的男子,无情得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
谢意这么不想回到我身边。
可当年分明是他允诺我,要同我长长久久,伴我一生。
谢意儿时家道中落,被父母遗弃在路边。
他饱受饿寒交迫,被人驱赶,逃窜在客栈门前,爹娘将他带回家。
起初他像头幼狼,警惕戒备,满身傲骨,和谁也不亲近。
我自小身子骨弱,没有朋友,谢意的出现让我很是喜悦。
一开始被带回家,谢意都不肯吃东西,爹娘也拿他没办法,我提议我来给他送饭。
在我执意下,爹娘终是应允了。
大雪纷飞,我撑着伞艰难迈过被厚雪覆盖的青石小道,给他送饭。
当时似有很强的执念,即便他不吃,我也日日坚持送。
连送好几日,门口碗里的饭菜终于被他吃得精光,谢意隔着门同我道谢。
后来和他逐渐熟络,他不再回避我,偶尔能说上几句话。
4
青石路的雪渐渐消融,我来找谢意的路上心口有些细微不适。
于我而言,这早已是家常便饭,我便未有在意。
手刚刚攀上谢意的房门,我便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便见谢意眼眶通红,攥紧我的手抵在下巴处。
他已知晓我患有心疾之事。
我嘴角扯出一抹笑,轻声安慰道:
「谢意,我没事的。」
话未说完,他便将我搂到怀里,颈肩处传来阵阵凉意。
我才知晓如此孤傲清冷的少年竟然为我落泪。
自从以后,他对我很好,好到任何事都亲力亲为。
每月谢意都会去城中最灵的庙宇为我祈福,求平安。
为我洗手作羹汤,做药膳,会远赴百里外买我爱吃的糕点。
在我面前他总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如和睦春风,让我心安。
花灯节,灯火阑珊下,
他拿出攒了许久银两买来的流苏发簪,眸中星光闪烁。
清朗少年神情诚恳,耳根通红,低头将其别在我的发间,郑重道:
「愿安,我愿伴你长久。」
那日诺言宛在耳畔,
让人忍不住心尖震颤。
可现下听见「姑爷」两字,着急撇清关系的人也是他。
……
心灰意冷间,我担忧朝小荷飘去。
我想抱抱她,替她擦拭额间的鲜血,告诉她我一直都在。
可刚飞不过五米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扯回,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开谢意的身边。
看着他如此安然自得陪同许玥身旁的模样,我怒气升腾,浑身不住地颤抖,咬紧牙关朝他脸上挥去。
可却径直从他身上穿过。
无力感充满心间,让我放弃挣扎,铺天盖地地仇恨朝我席卷过来。
好恨,恨自己无能为力。
恨自己过于天真相信了谢意的诺言。
恨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傍晚时分,家中又千里迢迢派人送来了一封书信,书信上还盖了个梅花印。
这表明是万分火急的事,十有八九又是来告知他我的死讯。
谢意将信封拿在手里,眉头紧蹙。
「这才几日,就这么着急让我回去?
「再晚几日,我再多陪玥玥几日就回去,为什么非要逼我。
「我又没想悔婚,我只是……」
说罢,还重重地叹息,话语中满是无奈。
门外响起里敲门声,传来许玥的声音。
谢意转头便将未开的信封丢入炉中,不过片刻就化为灰烬。
在他心中早已作出抉择,他选择了谁显而易见。
在谢意眼里,与我成婚俨然变成一种承诺,一种妥协。
而这段与许玥想处的时日,被他视作是一生中最愉悦难忘的时光。
他甚至还想回去,道貌岸然地装作无事发生,装出从前那副爱我的模样与我成亲。
泪水不住地溢满整个眼眶,我如行尸走肉般漂浮在他们身后,
看着他们情深意切,沦为他们恩爱的背景板。
胸腔中气血不停翻滚,阵阵寒恶传来,若非我已不是实体,早怕会吐出来。
伤心之下全是失望。
我相伴他几万时日都抵不过许玥儿时随手善举给的包子和手帕之恩。
她轻而易举成为他心中久难忘的白月光,
而我却被他视作困住他寻求自由的囚笼。
当真讽刺!
5
他们一同来到茶馆,两人对坐吃茶。
楼下的戏台正咿呀咿呀唱着悲情的戏,两人相顾无言。
许玥垂下眼眸,大颗泪珠滴落桌面,看着楚楚可怜。
「谢朗,明日我们便要分别……」
话音未落,她便忍不住的哽咽。
谢意一脸心疼,轻抚她的双手,带着深深留恋和不舍。
「玥玥,有缘我们会再相见。」
许玥闻言,泪水掉得更欢,双肩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些。
「就没有别的法子吗?非得回去娶她?
「谢朗,这段与你共处的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望你别忘了我…….」
我呵笑两声,真是可笑极了。
原来许玥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
谢意看着许玥梨花带雨的模样,站起身落坐她身旁,将她搂进怀里。
两人一时悲戚染身,像极了对悲惨的苦命鸳鸯。
谢意泪光闪烁,动容道:
「玥玥,别哭。
「这些年,我回报宋家的已然够多了。
「我这次回去……是为了退婚,你在家中耐心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短短几日的相处加上许玥的泪水,叫谢意内心矛盾不已。
最初他只是想在成婚之前,和许玥相处段时日,圆心中遗憾。
但到最后他发现他根本舍不得许玥,看着她的泪水硬是让他改变了主意。
看着面前相拥两人,我嘴角扯出讽刺的笑意。
这出戏倒是比戏台上唱得还要好听。
当初,爹娘收养他,可从来不求要他口中所谓的回报。
一朝飞黄腾达,倒害怕上我们宋家如同吸血虫会攀他身上,一时只觉他面目可憎。
他也再一次违背诺言,违背曾经「许我万里红妆」的诺言。
若是他能够听见我的声音,
我会提前告诉他这个令他喜悦的消息,
告诉他我已死了,
绝不会阻拦他奔向真爱。
6
谢意退婚心切,五日路程硬是让他缩成三日。
当他风尘仆仆赶到宋家门前时,未注意观看周围,便急匆匆大步踏进门内。
眼前的场景让他一瞬呆愣原地。
处处白帆高挂,布满花圈白灯笼,落叶堆满庭院,一片萧条。
向来端庄喜洁的爹娘,发丝凌乱枯坐在厅堂,面容憔悴不堪,整个人身形消瘦了一圈。
触及所景,我鼻腔发酸,顿时酝酿出两团泪水。
我好想像从前飞扑到他们怀中,像儿时般撒娇,告诉他们不用牵挂我。
可惜无论我如何叫唤,他们都无法听见我的声音。
谢意的脚像是被生根定住,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他脑中浮现李伯伯,看门的吴侍从,以及儿时的书童王小。
犹豫再三,他艰涩开口:
「伯父伯母……家中发生何事……」
爹娘闻声才有了反应,他们站起身来,肿胀的眼眶又再次红了起来。
我娘泪水瞬间淌下。
「也还知晓这是你家?你怎才舍得回来?」
「家中到底发生何事……愿安呢?」
「谢意,这些时日派了多少人,写了多少封书信,你竟还不知。」
谢意思及此,脸上闪过几分心虚,他走过去一手轻拍我娘的肩头安抚道:
「人自有命,命数如此也只能这般作罢。」
娘闻言莫名激动起来,猛的抬起头怒视他。
「命数如此?谢意你曾经分明说过你最不信的便是命数,要陪同在愿安身旁长久,如今愿安……你和我说命数?」
谢意闻言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好似一瞬间周遭任何声音都听不见。
他愕然失色,呆立不动。
他双手攀上娘的肩头,神情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伯母你说愿安?死的人是愿安?」
7
谢意刹那间瞳孔微缩,身形摇晃,浑身卸力般就快要站不稳。
他心脏有种绞痛感,巨大波涛在他心里横冲直撞,让他无处躲藏。
怎会是愿安?怎可能死的会是她?
明明他离家时她还好好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哗啦——」
他手中拿来退婚的婚书掉落在地上,在诡异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我娘的目光触及到婚书,脸色骤然一变。
她挨得谢意近,对方身上未来得及消散的脂粉味让她呼吸一窒。
作为女子,她怎会猜不到发生何事。
我娘发狠地道:
「谢意,我们当真是看错你。」
说罢,凛冽的掌风朝他白皙的脸上呼去。
「啪嗒——」
谢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如遭雷劈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愿安最后几日站都快站不稳,脸色苍白如纸,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她每隔上几时辰便向我们不断过问你,担心你吃穿住行,是否劳累,盼着你早日归家。
「可你呢?当真好狠的心!
「最后几日连封家信都不舍得寄回来,那怕有写也只有寥寥‘安好’两字。
「你许诺十五那日归家,愿安强撑着身子被人架着也执意在门前等你。
「从清晨等到午时,饭都不愿吃,又从午时等到傍晚,直至太阳落入山头。
「迟迟都不见你踪影,终撑不下去……」
「口口声声说护她之人,连头七都未曾赶上。
「我们当你路途遥远,却没成想愿是陷入别个美娇娘的温柔乡!」
字字啼血,娘的眼眶通红一片。
爹在身旁终知晓发生何事,手指颤抖抄起桌上的瓷杯便往谢意头上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
说罢,将娘搂在怀里。
我站在他们身旁,伸出手为娘掩着泪水,又想像从前依偎在他们身上。
却怎都触碰不到他们。
指尖一点点描绘他们面容轮廓,心上好似有千疮百孔的伤口,密密麻麻泛着疼。
女儿不孝,从小让他们操碎了心,如今我已身死,却仍然让他们如此忧心。
贱人出生就定了,改什么命?把自己改没了。[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