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28年冬,山西代州。
寒风卷着碎雪扑进太原卫指挥使衙署的窗棂,御史马录的指尖在案卷上骤然停顿。
油灯下泛黄的纸页记载着"张寅"的户籍资料——这个以方术攀附武定侯郭勋的京城新贵,竟与二十年前轰动北直隶的白莲教匪首李午有着惊人的相似。
马录霍然起身,案几上的茶盏被衣袖带翻,褐色的茶汤在"正统十四年王良谋逆案"的卷宗上洇开一团暗痕。
代州城外的五台山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马录带着三十名精兵踏碎封冻的溪流。
三天前抓获的白莲教余党供出条惊人线索:曾在王良麾下效力的"李午"并未死于天顺年间的围剿,而是改头换面藏身佛门。
"大人,前边就是碧云寺。"
带路的衙役话音未落,山门内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马录按剑疾冲,正见个黑影翻上院墙,月光照亮那人颈后铜钱大小的青色胎记,与通缉文书上的特征完全吻合。
百年古刹的藏经阁在追逐中轰然倒塌,当马录从瓦砾堆里揪出断腿的僧人时,供桌上的《弥勒下生经》封皮下,赫然露出半截《白莲应劫经》。
随行的五台山主持浑身颤抖:"此人八年前挂单而来,法号...法号妙悟。"
京城武定侯府的地窖里,郭勋将密信凑近烛火。
这个曾随正德皇帝亲征的勋贵,此刻掌心沁出冷汗。三日前山西来的信使带来致命消息:张寅的真实身份即将败露。
"即刻让张先生从密道出城。"
郭勋对心腹低喝,转头望向墙上御赐的麒麟补服。
他想起三个月前,这个精通炼丹术的"张寅"献上的延年秘方,让他在嘉靖帝面前挣足了脸面。
但地窖暗门开启的瞬间,火把照亮了张寅煞白的脸。
这位平日仙风道骨的道士,此刻正将金银细软塞进漆箱,箱底露出的《推背图》残页上,朱砂批注尚新。
腊月廿三的乾清宫暖阁,嘉靖帝捏着马录的奏折冷笑:"好个郭勋,竟把白莲教的妖人送到朕的眼皮底下!"
案头堆着张璁等阁臣的联名奏本,皆言马录诬陷勋贵。
年轻的皇帝忽然剧烈咳嗽,想起月前张寅进献的丹药。贴身太监黄锦急忙奉上药丸,却被皇帝挥手打落。
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中,嘉靖瞥见奏折里夹着的画像,张寅耳后的黑痣与二十年前通缉令上的李午分毫不差。
三法司会审当日,刑部门前跪着七个山西来的老卒。
最年长的独眼军汉高举锈迹斑斑的腰牌:"天顺二年剿匪,我亲眼见李午左臂中箭!"
当张寅的衣袖被强行捋起时,那道两寸长的箭疤引得满堂哗然。
嘉靖七年春的刑场,李福达(张寅)的囚车经过西四牌楼时,突然对着人群嘶吼:"郭侯爷许我千金..."话音未落便被麻核堵嘴。
监斩官马录握紧袖中密函,那是从李福达书房暗格搜出的往来书信,火漆上武定侯府的印记清晰可辨。
当鬼头刀落下的瞬间,一匹快马冲破人群。
传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刑场:"圣上有旨,郭勋..."马录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却听后半句是"...勾结妖人,着即查办!"
三个月后,当马录在诏狱见到披头散发的郭勋时,这个曾权倾朝野的侯爷正喃喃自语:"他说能炼出长生药...他说能让我当国师..."
狱窗外飘进的桃符碎屑提醒着新年将至,而嘉靖帝案头,正摆着从李福达丹炉灰烬中发现的《白莲证道集》。
史载此案牵连四十六名官员,成为嘉靖朝党争的导火索。
山西代县出土的明代铁刑具上,"天字七百六十一号"的铭文旁,赫然刻着"李午"二字。
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八十九中,夹着半页未署名的密奏残片,朱批"妖人已诛,丹药勿查"八字,至今墨迹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