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临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个卑微的太监。
这人,曾是东昭国最矜贵的皇太孙。
为了他,我爬上摄政王的床,只为助他复仇大业。
后来,兵临城下,我被逼上前线为质,自刎战前。
他疯了般屠戮敌军,朝我奔来。
「阿鱼,别闭眼……等等我!」
再睁眼,时光回溯到十一年前。
「阿鱼,从不会骗殿下。」
「对不起,我骗了你。」
1
「扶桑,看看我手中之人是谁!」
话落,随着阵阵喊杀声,我被摄政王掐着脖颈推上了染血的城墙。
城墙之外,他携千军万马从尸山血海中走来,犹如神邸。
「不要……不要过来……」
我张嘴拼命的想喊出来,却只能发出如老妪般沙沙的嘶哑声。
对不起,我忘了,我被割了舌,再也不能喊他了。
扶桑哥哥……
城门之下,扶桑高坐于马背之上,他手中长枪森然,直指摄政王,大战一触即发。
「放了阿鱼,孤饶你不死!」
滚滚热泪从我眼中夺眶而出,我的扶桑哥哥,他真的做到了。
他真的成为了东昭的皇,他真的回来接我,他都做到了。
他又重新,成为了高悬天际的太阳!
可是,我又怎么能够看着我的太阳,为我受辱,再次深陷囹圄,跌落泥潭?
不可以的。
绝不可以!
我睁大着双目,透过朦胧的泪眼努力看向马背上高大的身形。
战火硝烟里,他面容消瘦,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双本该温暖的眉目闪着狠厉的光芒。
最后一次,让我再看你一眼!
「扶桑哥哥,再见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摄政王的挟持,从城墙一跃而下!
「对不起,请原谅阿鱼。」
我要食言了。
「不要!」
「阿鱼!」
耳边,风声阵阵里,夹杂着摄政王暴跳如雷的吼声,和扶桑焦急的呐喊。
就这样吧,我这一生短短二十年,本就是不值得的。
若是没有他,我早就该饿死在冰冷的永巷里……
2
我第一次见到扶桑,是在七年前的冬至。
是日大雪,寒风凛冽。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饿了多久,那些疯子连我的馊饭都要抢,她们好多人,围着我打,骂我「狐媚子」,抢她们的皇。
可是,我是她们皇的女儿啊!
北临的公主。
却从小在永巷与疯子夺食而生。
皇城巍峨恢弘,我倒在永巷狭小的过道上苟延残喘。
疯子们渐渐远去,我的眼前朦胧一片。
要死了吗?
在闭眼的最后一刹,我在心中默默祈祷:「神明啊,我只是想活下去啊!」
「可否施舍我一口饭,就一次。」
半张香饼就这般神奇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饿极了,伏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半晌,神明轻笑出声。
我循声抬头,怔愣不语。
原来不是神明,是个瘦削的太监。
寒冬腊月,他却衣着单薄,挽起的手腕露出青青紫紫的伤痕,与我一样。
看来,这吃人的皇宫里,他过得也不好。
可他,却给了我半张饼。
救下了快要饿死的我。
我祈求神明施舍,他救了我,所以他就是我的神明!
是我短短十三年生命里唯一的光芒。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走出永巷,我也要救下他。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在永巷施舍半张饼救下我的小太监,是东昭兵败送到北临的质子。
东昭国最矜贵的皇太孙,萧启。
我想要帮他,我要助他归国!
「不要!」
我在空中不断下坠,风声里,都是漫天硝火。
他疯了般屠戮敌军朝我奔来,城墙之上箭羽如注,齐齐朝他飞射而去。
「扶桑哥哥,不要过来。」
我在心中拼命的呐喊,乞求上苍放过我的神明。
从帮他离开北临的那一刻起,我便从未想过让他再回来。
我只想让他自由高飞!
咔嚓——
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起,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
胸口滚烫,他赠我的玉连环浮现眼前,闪烁着无尽的光芒。
识海翻涌,一阵天旋地转,倒地的最后,定格在他插满箭矢的身躯。
「阿鱼,别闭眼……等等我!」
3
「有刺客!护驾!护驾!」
恍惚间,耳边一阵嘈杂,杂乱的脚步纷至沓来。
「保护陛下——」
伴着这声高喊,我竭力的睁开双眼,尚来不及看清眼前黑影,便直直跌了下去,趴伏在你那个黑影之上。
随之,只听一声轻微的「噗嗤」声响起,好似有什么尖锐的物体贯穿我的肩膀。
「陛下,您没事吧!」
人群纷纷围了上来,有人推开了我,扶起倒在我身下的那个黑影。
锦衣卫鱼贯而出,冲入密林斩杀刺客。
刀光剑影里,那个黑影拨开守卫朝我走来。
「是你,替孤挡了箭。」
玄色织金衮服上金龙腾飞,神秘而威严。
「是。」
我掩下眸底的震惊,心口翻涌不止。
东昭高祖皇帝,早在十一年前薨逝,我只在摄政王的书房见过他的画像。
「你可有何求,孤允你一诺。」
「请允许我追随陛下。」
我压下喉间腥甜,一字一句恳求。
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留在他身边的身份。
「孤不缺随从,你既救了孤,孤便允你做我东昭的郡主吧!」
望舒郡主。
「谢陛下恩典!」
就这样,我一跃成为了陛下的救命恩人,随陛下回到了东昭的皇宫养伤。
陛下将我留在宫中,我知道,是猜忌,是监视。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于我而言,本就是一场天大的恩赐。
我跃下城墙,却意外跌落到十一年前的东昭,是上天的安排,让我来到东昭,改写扶桑的历史。
是玉连环!
那日我坠落城墙之时,胸口滚烫,玉连环随之浮现。
我拿出玉连环端详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在其中一莹白色的玉环上看到了一道裂痕。
玉连环,由赤红和莹白两色玉环相扣而成,是当年扶桑归国之前,赠我的定情之物。
「连环结相连,赠君情不忘。」
他曾说过,此玉连环乃世间至宝,取自上古神树和鲲骨雕琢而成,是国师大人去东海之渊亲自取回,为贺东皇大寿。
我清楚的记得,那时我还笑言,是不是因为他名唤扶桑,才故意与我编了这个光怪陆离的神话故事。
可如今看来,也许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4
「小殿下,小殿下危险,您快下来吧!」
一声急促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循声望去,殿门墙边的老玉兰树上,正趴着一个约摸十岁的稚童。
「你就是救了皇爷爷的仙女姐姐?」
稚童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一双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若初生的太阳。
明亮得刺痛了我的眼,我不禁落下泪来。
「是。」
「何其有幸,当得起小殿下的一句仙女姐姐。」
扶桑歪了歪头,满是好奇。
「仙女姐姐,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高兴。」我笑了起来,「因为看到小殿下,我很高兴。」
他怔了怔,若有所思。
「你是为孤而来?」
我愣神,惊讶于他的敏锐,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回复。
此时,玉兰树老枝突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我惊慌出口,身形也随之而动。
「殿下小心!」
剧烈的撞击袭来,我只能紧紧的护住怀中的小人儿,随着惯性向后倒去。
「仙女姐姐,你救了皇爷爷,又救了孤,孤喜欢你。」
小小的人儿就这般躺在我的怀里,他的双手仍紧紧抓着我的衣襟,眼中的惊慌尚未褪去。
他却说,喜欢我。
叫我止不住又红了眼眶。
我拢了拢扶桑散乱的长发,他的发冠不知掉到了何处。
我并未言语,只拔下自己头上的玉簪,蹲在他身后替他重新束发。
我知此举僭越,可却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一如他当年,为我绾起的青丝。
永巷那颗歪脖子老榆树下,稀碎的阳光透过树枝倾洒下来。
我躺在他的怀中,把玩着手中掉落的枯叶。
他以手为梳,替我理顺杂乱的长发。
「阿鱼,我一定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捂住我的眼睛,柔软的唇细细密密的落在我的眉间。
「阿鱼,阿鱼……」
他的承诺犹言在耳,可一晃早已隔世。
「仙女姐姐?」
未能等到我的回复,却听小殿下兀自说着。
「不知为何,孤第一眼看到仙女姐姐,便觉得分外亲切。」
「就好像……似曾相识。」
我的手心发颤,拿簪子的手微斜,险些弄散了发髻。
扶桑哥哥……
对着这样一双澄澈的眸眼,我差点脱口而出。
他,还记得我吗?
5
不,我猛的摇了摇头。
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只愿他不再经历那些过往种种。
为此,我将倾尽所有,哪怕逆天改命,在所不惜!
哪怕,他再也记不起,北临的永巷里有人爱他很久很久……
「或许,是未来见过吧。」
我轻声呢喃着,摸了摸他的头,替他理顺了褶皱的衣襟。
在这个时空,他的未来里,还会有我吗?
我不知道,更不敢去知道。
他转过身子,站在我面前与我平视。
「也许这就是皇爷爷说的,一见如故?」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送扶桑回东宫的路上,我遇到了萧鹰。
东皇的幼子,也是扶桑的皇叔。
「小皇叔,小皇叔!」
方见到来人,扶桑便撒开我的手,兴奋的朝着萧鹰奔去,眼中满是倾慕。
萧鹰亲昵的抱起了扶桑,防备的看了我一眼,带着扶桑往东宫而去了。
我的眸底阴沉一片,掩在袖中的双拳咯吱作响。
扶桑是那样爱重他的小皇叔,可谁能想到,一年后东皇驾崩,萧鹰联合大将军做局陷害扶桑,废辍皇太孙,取而代之。
更是在兵败北临之后,残忍的将其断根,把年仅十岁的扶桑送往北临为质。
北临的皇宫,一个被废辍的敌国皇太孙,一个尚且年幼的质子。
是那些变态老宦官最爱玩弄的稚童!
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北临皇宫的阴暗和诡谲!
我犹记得,我第一次走进内廷,揣着我从尚衣局偷偷顺来的布头,为他绣的针脚粗糙的香囊,推开内侍房门时的情景。
几名内侍食饱餍足拢着垮裤走了出来,唯剩他破破烂烂的蜷在窗台下的角落,入目满地污秽不堪。
我死死捂着嘴不敢惊叫出声。
「阿鱼,别过来,脏。」
未听他的阻拦,我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抱紧他,失声痛哭。
「扶桑哥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些恶人!」
那一刻,我只想保护他,不计代价,倾尽所有。
后来,我确实也这样做了……
6
我努力的回忆着,前世在摄政王身边的五年里,一桩桩关于东昭的消息。
现在是东昭天元三十八年,东皇在天元三十九年秋,崩。
我的时间不多了,再有一年,只有一年。
我摩挲着手中的玉连环,其上的裂痕又多了几道。
突然,我就想通了什么。
我不是第一次豪赌了,不是吗?
在皇宫的最东边,有一座天机阁。
东皇笃信道教,占星问卦,卜国运昌盛。
我走上天机阁之时,一道沧桑的声音自空谷而来。
「你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