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1993年那会儿，港片正是最红火的时候。徐克的《倩女幽魂》让观众大饱眼福，谁知道胡金铨的这部《画皮之阴阳法王》却偏偏选在这时候上映。
六天，就只有六天。电影就像一阵风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31万的票房，第117名的排名，这成绩说出来都嫌尴尬。要知道当时的香港可是电影市场最繁荣的年代，这个成绩着实有点令人心酸。
观众们的评价也不怎么客气："剧情乱七八糟"、"特效不如徐克"、"武打戏一塌糊涂"。说实话，这些评价也不算冤枉。
但其实片子里藏着的心事可不少。从文人气质的王生到素裹白衣的尤枫，再到那个捉摸不定的阴阳法王，每一个角色背后都藏着胡金铨想说的话。
可惜，这些深意都被观众跟着票房一起打了水漂。
这部电影最后变成了"不人不鬼不仙不魔"的尴尬存在，但细想想，这不正好映射了胡金铨自己的处境吗？一个漂泊在外的导演，想讲一个关于身份认同的故事，却在商业与艺术的夹缝中，落了个两头不讨好的下场。
这一年，《画皮之阴阳法王》成了胡金铨导演生涯的告别之作。虽然不完美，但至少，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讲述了一个属于那个时代的故事。
让时间倒回到1991年，故事要从一通越洋电话说起。
那天，台湾记者粘嫦钰打电话采访远在洛杉矶的胡金铨。电话那头的老爷子说了一句让记者眼前一亮的话："我要拍一部真正的聊斋。
这话听着简单，背后的分量可不轻。要知道，80年代的港台，一说聊斋片，那就差不多等于在说风月片。《聊斋艳谭》、《灯草和尚》、《金瓶双艳》，这些片子那会儿可是"老司机"们的心头好。
但胡金铨偏不跟风，他想拍一部真正的聊斋故事。
在洛杉矶的日子里，胡金铨经常跟内地编剧钟阿成碰面。两人都是漂泊在外的游子，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画皮》这个故事。
在他们看来，这个故事里藏着太多值得说道的东西。
为了找到最贴切的拍摄场景，胡金铨多次往返内地取景。最后，他相中了五台山那种雾凇雪凌的意境，还有明十三陵那种幽深诡谲的氛围。
在他看来，这些地方特别适合《画皮》的剧情。
有一天，胡金铨对钟阿成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知道吗？我们这一代人，就像片子里被阴阳法王捉住的'中间人'。
上不能回到人间享福，下不能回到阴间受苦。
这话说的可真是扎心。作为一个祖籍河北，少年在内地长大，后来又在港台和欧美之间游走的导演，胡金铨太懂这种"中间人"的滋味了。
这部电影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要讲一个女鬼索命的故事，更是要借"画皮"这个意象，反映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心境。
从剧本构思开始，他就想把自己对家国的情怀、对中华文化的眷恋，都融进这个故事里。
只可惜，好的创意最后却没能变成好的电影。但这些构思的过程，或许才是最珍贵的部分。
说起《画皮之阴阳法王》里最吸引眼球的角色，那必须是王祖贤演的尤枫。当年的王祖贤可是刚演完《倩女幽魂》里的聂小倩，那个轻纱薄翼、妩媚妖娆的形象还在观众脑海里挥之不去。
但这回可不一样了。尤枫穿的是素白色的长袍，走路都是端庄稳重的金莲步，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轻佻的味道。你要说她是女鬼，她倒更像个被命运耍得团团转的可怜人。
胡金铨给尤枫设计的"画皮"，可不是单纯吓唬人的道具。它既是阴阳法王借给她的工具，又是控制她的枷锁。这不就是在说那些漂泊在外的人吗？既要戴上面具融入新环境，又被这面具束缚着无法真正做回自己。
尤枫的处境就更有意思了：生不能回阳间投胎，死不能去阴司报到。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简直就是当时很多游子的真实写照。
难怪胡金铨会说她是"远离故乡、移居国外的中国人心境写照"。
再看看郑少秋演的王生。开场那场戏绝了：骑着瘦驴，唱着《摘下满天星》，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结果呢？在青楼门口被狗肉面的香味勾住，转眼就被尤枫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
最妙的是那片世外桃源的桃林。胡金铨把它设计成横亘在阳世与冥界之间的地方，最后还要在正邪大战中付之一炬。
这分明是在说：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得先经历一场浴火才行。
"愿死去的人不再画皮"，这是尤枫在片中说过的一句话。
胡金铨用"画皮"这个意象，讲出了太多故事。可惜，这些深意都被粗糙的特效和脸谱化的表演给埋没了。但即便如此，那份对身份认同的困惑和思考，在今天看来依然让人感同身受。
说到演员阵容，《画皮之阴阳法王》可真是请了一帮大咖。但最让人意外的，绝对是林正英的反派角色。
想想看，平时在荧幕上一本正经捉鬼降妖的英叔，这回却反串了一个奸诈的道士。那张正气凛然的脸，居然把尤枫和张道灵给骗进了阴阳法王的圈套里。
这反差也太大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设定还挺高明的。道士对付妖魔有千般法器，但在人间法律面前，却是束手就擒。
这讽刺来得可真是够狠的。
要说这部电影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每个男角色都想掌控尤枫。你看看：
王生想啥？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非要把人家收做填房。一个读书人，色心一起，圣贤书都扔脑后去了。
阴阳法王呢？把尤枫当成统一阴阳两界的工具，说白了就是想借她的"画皮"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道长们又是怎么想的？表面说是为了不让尤枫为祸人间，其实不也是一种控制吗？
就连那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太乙上人（洪金宝饰），都说尤枫是他成仙路上的"纯阴"。
这群人为了争夺尤枫，可是闹出了不少动静。先是师兄被林正英送的法器打死，然后是尤枫和张道灵被太乙上人救走。
一场场打打杀杀，看似是在争夺"画皮"，其实争的都是各自的欲望。
最绝的是，这些妖怪还会披上官差的画皮。这下可好，道士们有再多法器也没用，在人间的规矩面前只能认栽。
听到尤枫最后说"愿死去的人不再画皮"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她经历了这么多，看透了这么多，终究是看清了一个真相：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一种束缚。
这哪是在说什么妖魔鬼怪，分明是在说人心啊。
说实话，看完《画皮之阴阳法王》，你会觉得这是一部充满遗憾的电影。
胡金铨是想用文人的笔触来讲这个故事的。你看片子开头，郑少秋骑着瘦驴慢悠悠地走来，那种文人的清爽和洒脱扑面而来。
剧情一转到烟花青楼，琵琶古筝，高冠长袖，水墨丹青，明朝生活的神韵跃然银幕。
但遗憾的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徐克、程小东他们带来的视觉革命，早就把观众的眼光养刁了。那些粗制滥造的武打场面，潦草的布景，粗陋的道具，都成了这部电影的软肋。
原本胡金铨想讲的家国情怀，想表达的文人气质，在这些技术缺陷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剧本里那些脸谱化的人物创作，冗长繁琐的正邪较量，都让观众提不起兴趣。
你说多可惜，一个好故事，就这么被糟糕的呈现方式给埋没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部电影的命运，不正好印证了它要表达的主题吗？就像尤枫最后选择舍弃画皮，走向人间。香港电影也在不断发展，新的浪潮终将取代旧的形式。
胡金铨大概也没想到，这会是自己导演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虽然它称不上是一部好电影，但它真实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困惑和期待。
那些漂泊的心事，那些身份的纠结，那些被时代裹挟着前行又不得不改变的无奈，都在这部不完美的作品里留下了印记。
或许多年后再看这部电影，我们会发现，它的价值不在于视觉效果有多震撼，而在于它真实记录了那个特殊年代里，一个导演对艺术、对身份、对家国的所有思考。这，才是电影最珍贵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