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中贫困,阿姐将自己卖了五两银子,进入侯府为奴。
几年里阿爹卖命做工,终于攒了够银子去给阿姐赎身。
可我从天亮等到天黑,等回来的却是两具尸体。
后来我入山为匪,将侯府搅得天翻地覆,只为报仇雪恨。
1
我叫秋桃,是京都城外一户农家的幺女。
我有一个姐姐,名叫春雨。
六岁那年,家里遭了灾,我阿爹出门找活时又摔了腿。
临近年关,家里竟是没有一粒米下锅。
阿姐找了村头的人牙子,将自己卖了五两银子。
一两银子买了米和肉,够我和阿爹吃到开春。
剩下的四两,她塞到阿爹手里。
阿爹瘫坐在地上,双手锤地。
「是我没用,要靠卖女儿活......」
我抱着阿姐哽咽。
「傻姑娘,哭啥,阿姐是去过好日子的。
「那侯府里的丫鬟婢女,每日三餐都能吃白米饭的。」
「真的吗?阿姐。」
我仰头问她,眼泪还挂在脸颊上。
那时的阿姐不过十二岁。
我不懂什么叫侯府,什么叫丫鬟婢女。
阿姐说每日都可以吃白米饭,那定是过的好日子。
那顿饭吃得真香,屋外下起了小雪,屋里点起了油灯,阿姐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肉。
那年,阿姐是坐着人牙子的牛车离开家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阿姐时常托人将她的月银寄回来。
我和阿爹因着阿姐这份体己,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同村的阿虎告诉我,丫鬟婢女就是伺候人的下人。
下人下人,就是低人一等。
主人家可以随意打骂,甚至发卖。
我把阿虎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因为阿姐说她是去过好日子的,那她过的就是好日子。
可是为什么我一颗心惴惴不安。
凡是庙会,我总要烧香祷告,求满天神佛保佑我的阿姐。
因为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2
阿姐走后的几年里,我阿爹到处做工。
那天他兴高彩烈的回家,说他已经攒够了银子,要赎阿姐回家。
我阿姐长大了,到了要婚配的年纪。
赎她回来,给她寻门好亲事,找个稳重端正人品好的如意郎君。
阿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边要我帮他准备一套干净衣裳。
第二天一清早,阿爹就穿着他那身最体面的衣衫出了门。
我将家里擦拭得一尘不染。
阿姐爱干净,我年幼时想要帮她干活,她总是嗔笑着拍开我的手。
「小丫头,净帮倒忙。」
如今我长大了,不会再帮倒忙了。
我从旭日东升等到夜幕西垂,满怀欣喜,却只等到了两具尸体。
我阿爹和我阿姐,是阿虎他爹和村里人抬回来的。
阿虎颤抖的手拍了拍我的背:
「秋桃,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眼睛干涩到生疼,可我哭不出来。
我阿姐已经长成我不认识的样子了。
她骨瘦嶙峋,身上都是伤痕,有的深可见骨。
我阿爹穿着的还是早上出门时衣裳。
他说的干净体面的衣裳,已经沾满了泥土。
阿虎爹说,我阿爹一早去侯府赎阿姐。
可侯府交不出人来,说阿姐早就出了侯府。
阿爹无奈只能回家,却在城中一角落的暗娼馆前,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阿姐。
阿爹要带走阿姐,可暗娼馆的人要阿爹交赎金。
说他们当时是从侯府以八两白银买的阿姐。
阿爹银钱不够,挨了顿打,呕出一口心头血。
最终阿爹和阿姐都没能回来。
一夜之间,我痛失两位至亲。
从此,云溪镇再也没有人见过秋桃。
有人说这么小的丫头子,没了亲人,怕不是寻了短见。
可我没死,而是背起家中仅剩的家当去了灵云山,投了山匪。
灵云山山匪横行,但山路崎岖,常有野兽出没。
山匪又设置众多关卡,能安然无恙全须全尾上山的没有几个。
当我满身是血爬到山寨前时,满寨沸腾。
凌云山上的土匪头子,坐在虎皮靠背椅上,半眯着望着我,冷笑一声。
「不怕死?」
「不怕。只有凌云山能助我报仇雪恨。」
满寨山匪哄堂大笑。
3
十六岁那年,我同阿姐一样。
找到了人牙子将自己卖了五两银子,进了侯府。
偌大的侯府,看不到我阿姐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我背着行李,跟着一群丫头,怯生生地跟在掌事嬷嬷的身后。
「都仔细着些,侯爷如今在外,这府中是夫人当家。」
「夫人菩萨心肠,不随意磋磨下人,咱也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当真是菩萨心肠吗?那当年我阿姐,怎么落得那般下场?
如今的永义侯是世袭的爵位,娶的是户部尚书宋家的嫡女。
当年这桩婚事是全京城盛赞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这几年北边不太平,永义侯裴云深奉旨去了战场。
侯府里只剩下主母宋婉卿,二公子裴庆,还有侯府老夫人。
第一日,我便见到了那位当家主母。
不甚美貌,却是婉约华贵,笑意盈盈。
若不是投匪的这几年,我将她查了个底朝天。
恐怕也会以为她是这样的名门贵女。
自是端庄大方,心地善良。
我跪地俯首行礼。
宋婉卿微微瞥了一眼,停顿了半晌。
管事嬷嬷厉声道:
「这是咱们府中主母,你们都哑巴了?」
「夫人!」
一群丫头唯唯诺诺的回道。
待她走后我才惊觉,指甲嵌进掌心,已渗出丝丝血迹。
4
灵云山上的土匪头子秦三哥告诉我。
当年我阿姐因识得几个字,人又娴静,被派到裴云深的书房洒扫。
可没想到宋婉卿进门后,与裴云深感情并不和睦。
宋婉卿疑心我阿姐勾引裴云深,在府中非打即骂。
后来趁着裴云深出门征战时,她明面上将我阿姐送回家,暗地里偷偷将我阿姐发卖到了暗娼馆。
仅仅因为她那莫须有的疑心,从此我阿姐便落入无间地狱。
下山时,秦三哥将侯府名册交到我手上,忧心忡忡地说道:
「妹子,永义侯府虽不是龙潭虎穴,但这大宅院里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你可做好准备了?」
「三哥,我阿爹阿姐皆因侯府丧命,此番下山,我要讨个公道。
「不计后果,不计代价!」
5
我在府中做的是粗使丫头,每日洒扫劈柴。
我试过潜入书房,看看我姐当年有没有留下过什么。
可书房戒备森严,我进不去。
两月之后,我装作吃不消的样子,找到了管事嬷嬷。
我将卖身的五两银子和两月所得月银,悉数交予她。
只求她帮我,让我进老夫人院里服侍。
「嬷嬷,求您疼疼秋桃,日后定当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说着又将耳上那对珍珠耳坠取下塞到她手上。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
那管事嬷嬷收了我的银钱,嘴都咧到耳后根了。
我被派到了老夫人佘氏的院子里。
虽也是粗使丫头,但我离宋婉卿越来越近了。
秦三哥也曾问过我:「妹子,你这深仇大恨,咱们弟兄一起下山,血洗永义候府也不是不可以,何苦你这般孤身冒险?」
我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月光清冷,一如我心。
「血洗侯府又有何用?没有受过我阿姐同样的苦楚,宋婉卿她不配死!」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轻轻松松取宋婉卿的性命。
我要的是她将我阿姐受过的苦都承受一遍。
我要她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6
老夫人佘氏,是当年镇国公独女。
她常年礼佛,虽不管府中之事,但威严一直都在。
秦三哥的名册中写着老夫人有旧疾,迎风便发作。
发作起来便头痛难耐,彻夜难眠。
投匪五年,我将侯府每一个人的来历喜好都查得一清二楚。
前几年,秦三哥便帮我绑了几个名医到山上,让他们教我按摩手法。
虽无法根治头痛的毛病,却可在发作时让人减轻痛苦。
每日夜深,趁着众人熟睡,我便翻入院中,将门窗留出一条小缝。
不过三五日,老夫人头风病便发作了。
满院的人如临大敌,宋婉卿和裴庆请遍了城中名医,每日侍奉在跟前。
一茬一茬的大夫来了又走。
我跪在院中,叩首说道:
「奴婢在家时祖母也时常犯头痛,奴婢常帮她揉按穴位,能缓解不少,不如让奴婢一试。」
「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你有何能耐?」
宋婉卿冰冷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高高在上的姿态,眼角眉梢都是不屑。
在她眼里,丫鬟婢女都上不了台面。
「让她进来!」
佘老夫人声音虚弱,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我手法娴熟,又知轻重,佘老夫人很是受用。
本是紧皱的眉头在我按摩后舒展了不少。
「果真是个好丫头,叫什么名?来府中多久?」
「回老夫人,奴婢秋桃,已来府中半年了。」
一切如我所料,老夫人升我为一等女使,入内院伺候,月银涨一半。
我在侯府算是找到了第一个靠山,站稳了脚跟。
我行礼谢恩,抬头却碰上宋婉卿狠厉的目光。
似是要剜下我的肉,才能解她心头的恨。
站在一旁的裴庆,眼神意味不明。
我嘴角噙着笑,毫不掩饰我的挑衅。
她要装成温婉心善的菩萨,我偏要揭露她心中的恶。
「母亲,不过是才来半年的粗使丫头,入内院是否不妥?」宋婉卿边给老夫人捶腿边说道。
「有何不妥?我看是个性子稳重的。」
「就像当年那个小丫头一样,我喜欢得紧,你非得将她送回去。」
「如今这府里,我是当不得家了?」
佘老夫人面露愠色,语气中带着不快。
我手下一顿,刹那间又回过神来。
当年那个送回家的小丫头,不知是不是我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