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富贵梦一夕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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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是现社会中最高的信仰,
如果让人用十年来换余生富贵,
很多人都会选择接受吧?
但……十年变数太多,
当你舍弃一切所换来的东西,
在苦苦等待后变质,会发生些什么呢?
去文中一探究竟吧…
#01
二十年前,紧邻石家庄的无名小县城为了促进经济快速发展,大兴土木修建高楼大厦,尘土飞扬的工地随处可见,施工噪声昼夜不停。
在一处将来会成为办公大楼的建筑工地附近,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在晨光熹微时被大卡车运载的钢筋捅开一个不小的口子。刺骨的北风呼呼地灌进去,在狭小的空间里搜刮热量,很快在搪瓷缸子里冻了一层冰。
住在里面的打工夫妻――杨刚和李柔却热得满身冒汗,想都没想过用胶布把破洞贴住。
他们忘乎所以地在脑海中勾画绚丽又梦幻的未来,五光十色的情景像无穷的海浪一般涌来,冲击他们的感官,他们感觉到激烈的幸福感,感觉沸腾的热血在扩张的血管中奔腾,源源不断地释放热量,完全意识不到冷风已经吹进来了。
穿着不合身衣服的保姆李柔坐在破床架上摇晃,在想象里把想买的买齐了,于是高档商场退去,富丽堂皇的客厅拔地而起,她身穿油光水滑的貂皮大衣,胳膊上堆满金灿灿的首饰,矜贵地躺在油亮的皮沙发上,对毕恭毕敬的保姆颐指气使。
一身腻子粉的建筑工杨刚在狭小拥挤的窝棚里来回行走,根本站不住脚。想象中的他是叱咤风云的大哥,带领一群小弟,大摇大摆走进豪华酒店,年轻貌美的女人争先恐后向他献媚,曼妙的身体紧紧拥着他,他光是想想都感觉骨头要酥化了。
在困顿的生活中,他们常常忍不住浮想联翩。但是这一次是他们首次心醉神迷地沉浸其中,仿佛自己本就是有钱人,现实中劳苦奔波的自己不存在,近在咫尺的配偶和在农村留守的亲人更是从未有过。
因为,他们真的有了一大笔钱,他们毫不怀疑这笔钱可以令他们的美梦化作现实。不过他们只能动脑子提前过把瘾,因为现在他们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挥霍金钱。
#02
爆裂声猛然响起,肆虐的寒风大面积扑过来,惊扰了他们的白日美梦。李柔骇然起立,杨刚止住脚步,都震惊地把视线投向被踹开的木门。
一伙杀气腾腾的人鱼贯而入,挤满了窝棚,有些人忍不住在窝棚里翻找某样东西。进不来的人站在外面把窝棚围得水泄不通,挡住冬日里最珍贵的阳光,窝棚瞬间阴暗下来,助长了寒冷的威风。
杨刚和李柔自知插翅难逃,像待宰的羔羊一般不安,在猛烈的恐惧中快速降温,之前被他们的体温烘热的衣服甚至可以烫到他们的皮肤。
“杨刚。”为首的包工头义愤填膺地说,“你好大的胆子,把我准备发给大伙的工资——总共二十万全偷了。”
杨刚矢口否认,“不是我。”
“摄像头把你从我后备箱里偷钱的过程全拍下来了。”包工头咬牙切齿地说。
“还有呢?”杨刚心悸地等待回复。
包工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他一眼。
杨刚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近似无声地说:“监控多模糊,你肯定认错人了。”
包工头从他的笑里看出了嘲弄,压着火说:“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钱在哪里?”
杨刚低下头,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能说,说了钱就没了。
“快说。”站在外面侧耳倾听的建筑工人高声呼喊。
杨刚吓了一跳,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的老乡被他的冷漠深深刺痛了,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和我们一样,知道干我们这一行赚的都是辛苦钱,知道老家的人都等着我们把钱寄回去,你怎么忍心偷?”
“别跟他废话。”另一个建筑工人恼恨地说,“揍他,揍到他说为止。”
“揍他!”
群情激愤,建筑工人们纷纷亮起结实的拳头。
杨刚吓得不轻,差点摔倒。
包工头怕在他的地盘上出人命,双手向下压,扬声说:“揍他就免了,我们把他送到派出所吧,让警察帮忙找钱。”
离杨刚最近的建筑工人愤愤不平地张开拳头,挟持着杨刚的胳膊,架着他往外走。他们不能打他,但是可以趁机狠狠掐住他的臂膀,让他隔着厚实的棉衣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愤怒。
杨刚的脚沾不到地,双腿在空中蹬动,像是被抓住翅膀的鸡鸭无法逃脱被宰的命运,可怜又可笑。
看到杨刚被架出门的那一刻,本来沉默的李柔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她的脑门,脱口而出,“等等。”
包工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说:“差点把她忘了,也得把她送到派出所。”
“我不知道钱在哪里。”她惶恐地说。
没有人相信她,好几双手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地拧她的肉。她低下头,屈辱地哭了。
杨刚觉得她给他丢人了,用责备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03
他们被架到外面,被汗水浸湿的棉衣很快被风吹透了,冷冰冰地贴在他们身上。狂风一吹,他们想缩紧身体,建筑工人强行把他们展开,让他们直面寒冷,他们苦不堪言,渴望早点到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警察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分开审问他们。
李柔一问三不知,杨刚的顽固比她只多不少。警察强调退还赃款可以从轻处罚,他轻蔑地一笑置之。
警察只好采用离间计,诚恳地对李柔说:“我们在调查杨刚的过程中,查到他背着你找了一个相好的。”
李柔感觉脑子嗡的一下,抗拒地说:“不可能。”
警察看清她眼里抖动的泪珠,乘胜追击,“他跟相好的说,有了钱就会和你离婚,用一丁点钱打发你和你的孩子,而且他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柔委屈地说:“是啊。”
警察惋惜地说:“他眼看就可以和相好的逍遥快活,如果你知道他把钱藏在哪里,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挫败他的计划。”
李柔不免想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辱骂奸夫淫妇,但是强有力的痛苦封住她的嘴,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沉痛地说:“我不知道他把钱藏在哪里。”
警察不愿放弃希望,“大概位置都不知道么?”
“不知道。”李柔带着哭腔说。
“他偷钱那天去过哪里你知道吗?”警察不愿放弃寻找蛛丝马迹的可能。
李柔哭着摇头,“不知道。”
警察白费功夫,只能批评教育了李柔一通,规定时间一到,就把她放了。
与此同时,警察严肃地对杨刚说:“证据确凿,你抵赖也没用,老实在这里呆着吧。不过你老婆没有参与偷窃,我们不能扣住她不放,已经让她走了。你们工地上的一个男人专程来接她,我不想说得太细,反正你这钱算是给他偷的了。”
杨刚听完,笑得直不起腰,弄得警察非常尴尬。
#04
李柔出来后,听说杨刚会被转到看守所,马上明白警察说的不是真的,一下子收住眼泪。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感觉身后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说实话,杨刚只是对她炫耀偷了一大笔钱,但对钱的去处讳莫如深,所以她真的不知道钱在哪里,而且她也不想不知道,可就是没人信。
看现在的架势,杨刚是出不来了,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下去,心里七上八下,不敢想怎么花没到手的钱。
她的提心吊胆一直延续到四个月后的庭审。庭审时,众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无法融化杨刚拒不合作的态度。最后他因盗窃二十万元被判十年有期徒刑,没收全部个人财产。面对这个结果,他表现得很平静。
李柔想,他有活干的时候,一天才挣二十块,十年应该挣不了二十万吧,明摆着坐牢更划算。
没有人提醒她,她预见不到建筑工人的工资会涨,钱会变得不值钱。她的雇主用实际行动指出她的另一个错误――她忘了把自己的收入计算在内。
杨刚的照片上了当地报纸,雇主认出他是李柔的丈夫,不免仔细审视了她一番,不料看到她堂而皇之地把女主人的旧衣服穿在身上,一气之下炒了她。
李柔没有为此伤心,当天就去找下家。可是她手脚不干净的事乘着杨刚偷窃二十万元的大新闻流传甚广,雇主的大门都对她紧紧关闭。
她意识到二十万元的代价不仅限于杨刚,她同样不能置身事外。不过她依然觉得很值,毫无怨言地收拾东西回农村老家。
#05
“庄稼不收会烂在地里。”李柔第一次探监,希望杨刚暗示她钱在哪里。
杨刚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斩钉截铁地说:“我没偷钱。”
“我知道。”李柔不得已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你在牢里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来。”
“知道了。”杨刚冷冷地说,“你在外面没事干的时候,不要忘了为我申冤。”
“我没有没事干的时候。”李柔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每天种地,喂猪,做假花,编玉米皮辫子……”
“在农村谁不是这样啊,别抱怨。”杨刚烦了。
“我不是抱怨。”李柔愁眉苦脸地说,“老人年纪大了,孩子还小,家里的活都是我干的,我是咱们村最累的人。”
“那你更要为我申冤了。”杨刚插嘴。
李柔没理他的话茬,继续说:“按说我这么辛苦,村里人应该帮我,可是他们说你偷了他们的血汗钱――”
“我没偷!”杨刚怒目圆睁。
李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没说你偷,是他们说,我跟他们说你没有偷。”
“说点别的吧。”杨刚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
李柔顾不得铺垫,动情地倾诉,“我只有这一双手,要填饱好几张嘴。”
杨刚只是冷眼相待。
李柔沮丧地看到自己苦心想出的煽情的话都没有打动他,只好把伤痕累累、扭曲变形的手压在玻璃上,忐忑地等待他隔着玻璃怜惜地抚摸——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
杨刚只看了一眼,阴沉地说:“别抱怨。”
李柔彻底失望了,他竟然如此反感她说出她吃的苦。她后悔来探监,发誓再也不会来了。
“我等你出来。”事已至此,她还是不习惯不作回应,勉强挤出一句话。
“早点回去吧,你不还得干活吗?”杨刚不大自在地说。
李柔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她走后,杨刚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向她要钱改善生活,悔之已晚。
#06
李柔陷入深深的担忧,不停地回味杨刚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他出来后不会让她分享那二十万块钱。她像游魂似的飘到自己的床上,神情涣散地辗转反侧。儿女和老人的话在她的耳朵里变得模糊,她真想让他们闭嘴。
从这一夜起,她开始失眠,浓重的黑眼圈在憔悴的脸上牢牢扎根。头痛耳鸣也找上了她,她的嘴唇因为咬紧牙关忍痛变得向下撇,眼神因为失去快乐变得空洞。
她一蹶不振,但是生活的重担不会可怜她,还是那么沉重,她只有一个人苦撑。
另一边,回到监牢的杨刚盼望休息时间快点到来,好让他做一个美梦。
在梦里,他忘记自己是囚犯,轻松地游山玩水。尽管梦里的山水只是照着他对公园假山的印象想象而来,但它们带给他的轻松是真实的,这种轻松在他醒来后仍能维持一段时间,像一缕清风似的吹向他枯燥乏味的生活。
他梦想出去以后像风似的,把名胜古迹都走一遍,身边还要有一个美女伴游。在他看来,他埋藏的财富足以支撑他的梦想。
一旦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期待,囚徒生活就变得更加折磨人心。他度日如年,不知道发疯和出狱哪个会先到。
有时,他差点为了出狱交代钱的下落,但想到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他就把真相生生咽下去,用美梦诱惑自己闭嘴。
#07
五年过去了,李柔形销骨立,不到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快有五十岁。
过往的美梦已经被苦涩的现实击碎,锋利的碎块扎在她的心窝里,在她辛苦劳作时格外刺痛她的心,她情不自禁地呼唤,“想死。”
她打算付诸行动,求生的本能让她想到她可以去城里当保姆,那样轻松许多,挣的钱也多。五年过去了,她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她曾做过的事。
事不宜迟,她在第二天早上穿上最好的衣服,提着装换洗衣服的塑料袋,坐公交车进城。
她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如果她在公交车上学电影女主角向窗外望,很有可能在窗上看到她自己憔悴的脸,会失望地认识到不会有人雇佣她。
公交车把她送到人头攒动的劳务市场,她站在长长队伍里供家政公司挑选。
“你们都不要我啊?”她壮着胆子问。
“你太瘦了,脸色不太好,调养好身体再来吧。”负责人好心回答她。
她无法否认,但既然来了,她就不想放弃渺茫的希望,执着地站到下午。滴水未进的肚子用叫声表示抗议,但她担心错过机会,一直没理会。
劳务市场到了关门时间,李柔一无所获,像提线木偶似的走出去,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心理准备。
她想,死了算了,下辈子一定不会这么苦。
五年前,杨刚在窝棚里严厉警告她,“天黑了,可别瞎逛悠,这附近有一口井,没水,但是很深,万一掉进去,不到眨眼的功夫就完了。”
他说的死法正是她如今想要的,她不假思索地做出跳井的决定,干瘦的脸上短暂地浮起空洞的笑。
#08
相似的高楼大厦林立,但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牵引她走向办公大楼。
窝棚不复存在,但是窝棚附近的电线杆犹在,上面有一个形状奇怪的缺口,看到那个缺口,李柔知道没来错地方。
她以电线杆为中心,寻找杨刚说的井。一个不起眼的水泥墩子挡住她的去路,她皱着眉头想,会不会井被水泥墩子盖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颤颤巍巍地跪下,咽了一口涌上来的酸水,吃力地推动水泥墩子,果然看到部分幽暗深邃的井口。
她推一会,歇一会,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井口露出一大半。为了避免自己犹豫,她没有多看一眼,直接纵身一跃。
不到一秒钟,井底堆积的垃圾像弹力极佳的床垫一样稳稳地接住她,她惊讶地感受到向上托的弹力。
她难以接受,崩溃地哭嚎,“杨刚,你又骗我!”
不管怎么样,她想要出去。她动手把凌乱的垃圾归拢到一起,试图踩着垃圾去抓井边。
一包分量异常沉重的报纸从垃圾里滚出来,她鬼使神差地打开层层报纸,一根硕大的金条猝不及防地登场,散发着富贵迷人的光芒。
“金条?”她的疑问带着狂喜引发的颤抖。
她翻来覆去地看,发现一个清晰的牙印,感叹道,“金条!”
自杀的念头被感叹粉碎了。
她掂量金条的重量,激动地想:这么重,很值钱吧,可能井里还有!
不说了,她赶忙仔仔细细地翻看腥臭的垃圾,虽然再没找到,依然乐此不疲地找。
几声狗叫叫停她的动作,她慌里慌张地把金条塞进塑料袋。
一群年轻人结伴在附近遛狗,听见女人的喊叫,尽快赶过来。他们惊讶地发现井里有人,果断解开遛狗绳,拧成一股,放到井里。
李柔抓着绳子,奋力爬上去,脚一接触到地面就开始飞奔。她担心金条被抢,把藏有金条的塑料袋护在胸前。
年轻人面面相觑,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没有听到谢谢的他们失落地提起绳子,合力把水泥墩子推回原处。
#09
李柔像上了发条似的向前冲。她的眼眸发亮,黑瘦的脸上容光焕发,身上暖融融的。
向金店走时,她感觉自己正要去豪华大酒店,高级厨师为她精心烹饪的菜肴正在炉子上冒热气,最柔软的床在等她,她可以破天荒地不带饥饿上床,好好睡一觉。
当她推开金店的大门,里面的人不免好奇这个灰头土脸的老太婆来这里的原因。
她紧张地拿出金条,急切地说:“我要把它换成钱。”
资历最深的店员小跑过去拿金条,她小心谨慎地松手,仿佛金条是易碎品。送走金条,她才感觉胳膊关节内侧肿痛不止,肩胛骨像受到针扎一般的疼。
众目睽睽下,店员认真检查了金条,很肯定地说:“这是假金条。”
李柔心凉了,“不会吧。”
“检测结果就是这样,这是金包钨。”店员觉得她不像骗子,负责任地问道,“镀在外面的黄金有一定的厚度,你要换成钱吗?”
“多少钱?”她茫然地问。
“我需要把金条切开才能知道。”
“切吧。”她仍抱着希望。
店员切开金条,闪亮的黄金里是黯淡无光的钨。经过漫长的操作,店员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总共一千三百一十元。
她已然跌进失望的深渊,被打回失魂落魄的原形。
店员把现金和单据交给她,她像幽灵似的缓缓离去。
#10
又一个五年过去了,李柔忙着为雇主做饭,意外接到杨刚的电话。
“我下周一出狱,你早点过来接我。”杨刚激动地说。
“知道了。”李柔暗自为自己平静的语气惊奇。
放下电话,杨刚不安地用舌尖刮口腔溃疡。最近他总是失眠,做不成美梦,急得上火,嘴里多处溃烂。
在牢里呆了十年,他苍老了许多,美梦却向年轻化发展。他想穿一身帅气的皮衣,骑一辆拉风的摩托车风驰电掣,享受刺激的感觉。摩托车后座上会有一个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姑娘,纤纤玉手紧紧揽着他的腰。
在他心里,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他在年轻时没有体验过,出去后一定要用钱找补回来。
但是万一钱被人拿走,他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虽然他已经尽力确保安全,但他还是怕出意外。
他焦灼地等待,在发疯的边缘终于等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一天。工作人员为他办理手续,他恨不能替工作人员快点办完。
好不容易办完手续,他刚要走,工作人员把他叫住,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因为他在监狱里表现太糟糕,工作人员不放心他。他一时半会走不了,心浮气躁地听着。
李柔在雇主家洗完盘子才出发,到监狱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正好赶上杨刚出来。她凝视他的脸,觉得他的神情特别凶狠,不像去找钱,反倒像去报仇。
看到李柔,杨刚想,她很想要钱,可是我不会事事依着她。
他们没有寒暄,杨刚走在前面,李柔走在后面,不敢走得太近,也不敢离得稍远。她觉得美梦到了兑现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但也有担心。
杨刚马不停蹄地走,路过一家杂货店,压低声音对李柔说:“你去买根绳子,要结实的。”
李柔疑惑地想,找钱还用得着绳子?他不会是要勒死我吧?为了不分给我钱?她犹豫再三,心想算了,给他买吧,如果他不分给我钱,我也不想活了。
不多时,杨刚轻快地走过一根熟悉的电线杆,以更快的速度朝水泥墩子的方向走。李柔看在眼里,心沉了下来。
关键时刻,杨刚迅速地绕过水泥墩子,大步流星地走向已经废弃的办公楼。李柔虚惊一场,心有余悸地把手按在胸口上,感受到强烈的心跳。
杨刚迈进办公楼的阴影里,无言地蹲下来,活像一个树桩。
李柔加入到阴影里,听见他轻声说:“等人都走了。我在监狱里听说,这里的监控坏了,一直没修。当年我就是吃了监控的亏。”
时间还早,她说可以先去买点吃的。但是他不走,她也不想走。她的肚子委屈地咕咕叫,她不禁哑然失笑,心想,我这辈子真是挨饿的命,都不能吃饱了再走。
#11
夜幕降临,过往的行人逐渐稀少,杨刚机警地四处张望,似乎害怕警察出没。
等到再也没有人经过,杨刚兀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动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朝水泥墩子走。李柔目瞪口呆,震惊地想,他怎么又回去了?
“过来。”杨刚一鼓作气推开水泥墩子,见她没有跟过来,回去对她说,“我把钱藏在井里了。你比我轻,下去以后,我能把你提上来。”
“不。”李柔坚决不去,心想,里面没钱,恐怕你要把我关在井里吧。她每次都是这样,想死,但到了关键时刻,她肯定退缩。
杨刚见她没有上套,烦躁地说:“那你把绳子给我吧。”
“等你要上来的时候我再给你。”她肯定地说,“你要是逼我,我就喊人。”
他咬了咬牙,实在等不下去了,直接跳进井里,激起阵阵尘土,呛得咳嗽起来。
李柔不情愿地站起来,忐忑地走到井口。
杨刚像毒瘾发作的吸毒人士找毒品一样疯狂地翻动井底的垃圾,焦躁地说:“到哪去了,怎么找不到?”
“你真的把钱藏到这里了?”李柔仔细回忆了一遍,心想,她上次在井里找过了,虽然是为了找金条,可找的过程中真的没见到钱。
“我把钱换成金条,藏在报纸里面。”杨刚抱起一堆垃圾,累得发抖,“金条可不会像钱一样烂掉。”
“噢!”李柔伤心地低语。
她心中的美梦彻底被粉碎,十年的阴霾重新聚到心头,可她并没有抓狂。今天她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百转千回,这个倒霉的结果一出,她反倒觉得踏实了。
“你的金条被别人拿走了。”李柔轻飘飘地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被谁拿走了?”杨刚慌里慌张地抬头,大为光火地说:“我要弄死他!”
李柔平静地说:“只是一块假金条。”
“不是假的。”杨刚无比激动地说,“我用牙咬过。”
“外面镀了一层黄金,里面是不值钱的钨。”
“我要找那个黑店算账!”杨刚癫狂地在垃圾堆里撒泼。
李柔凝视远方,倾听遥远的声音,想把自己从当前的情景中抽离出来。
#12
杨刚在井底闹到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发号施令,“拿绳子把我拉上来,我要出去找他们算账。”
“不。”李柔岿然不动。
杨刚害怕了,扯着嗓子喊,“有人吗?快过来啊。”
“人都走光了。”李柔提醒他。
“哎呀。”杨刚飞快地运转头脑,极力装作和颜悦色的样子说缓和的话,但是伪装的和善与他冷酷的面相非常不协调,缓和的语气听起来很尴尬。
“我知道在我坐牢的十年时间里,你很不容易。拿不到钱,你对我有怨恨,这是正常的,我不怪你,你先消消气。我刚才只是说气话,没真想跟别人干架。孩子们都大了,可以孝敬我们了,我享福就行了,怎么会傻到去犯事呢?你说是不是?”
杨刚说得自己都心动了,美滋滋地做着儿女孝敬他的美梦。这个美梦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实现啊!还有,李柔一个人累了那么多年,很可能早死,到时候他可以闹着娶一个年轻点的老婆。
“别做梦了。”李柔费力地推动水泥墩子。
“你这个疯子,快停下。”杨刚惊恐地看到头顶的黑暗推走微弱的光,急得像放进油锅里的活虾一样惨烈地弹跳,声嘶力竭地喊,“快来人啊,有人杀人了。”
他的叫喊犹如打在她背上的鞭子,她不敢有分毫懈怠。在她的不断推动下,井口像月食一样亏损,传出的喊声渐渐减弱。不多时,月牙形的缝隙合上,扼断了杨刚获救的希望。
像干完繁重的农活一样,李柔安静地坐在厚实的水泥墩子上,舒展疲乏的筋骨。
时间无声地流淌,她恢复了一些体力,扶着腿站起来,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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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苏白莎,*正文系“小说家族”独家首发原创小说,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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