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笔下的婚姻,是荒唐的。
不管是《半生缘》还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面的好男人,不是好男人,里面的好女人也不是好女人。每一个人物,都在彰显着一个人,人性里的复杂,是好的,也是坏的。
时隔多年,读这本书的第一句:
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的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
突觉十分讽刺。
因为圣洁的妻不圣洁,热烈的情妇也不热烈。这一切不过是振保的自我安慰和标榜,像是要为他这荒唐的人生填上最完美的注解:
他做人做的十分尽兴,他是不相信有来生的,不然他化了名也要重新来一趟。
圣洁的妻,不圣洁。振保是从头到尾都没爱过自己的妻子的。
尽管在外人看来,他有着最“适合”的妻子,身家清白、面目姣好、性情温和、从不出来交集。
他找妻子原本就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想要赶紧跟情妇娇蕊脱离关系。当然,还有他母亲的意见。他标榜自己是个大孝子,他的母亲想要他娶什么样的妻子,他就娶了什么样的妻子。
他的妻子叫烟鹂,一个绝不会撒娇的女子。他们交往了几次,他觉得她极其柔顺,于是即使没有好感,他也娶了她。因为他想要的就是一个柔顺的妻。
可是结婚后,他发现自己被骗了,因为烟鹂并不如他想象的柔顺,他对她极度失望。
空洞白净,这是他给妻子烟鹂的注解。
可即使他极度失望的妻,也背叛了他。他标榜的圣洁的妻,跟一个裁缝在一起了。
他在一个下雨天,亲自撞破了这件事。可是,他的妻,他的女儿,他的家,都是他一手打造的,他不能毁了它。于是,他只能毁了自己。
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外边过得十分潇洒。他甚至把外边的女人带到家门口。而他的妻突然变得勇敢起来,在外人面前,勇敢地抱怨着他的各种不是。
而等到面对他的时候,他的妻又是如同不敢现形的鬼,怯怯地央求着他。
他不爱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也不爱他,可是他没有抛弃她,他觉得这是因为他还有善良和责任,于是,他又变成了一个好男人。
热烈的情妇,不热烈。娇蕊是振保好朋友士洪的妻子。
他在士洪借宿,跟士洪的妻子娇蕊“轰轰烈烈”地谈起了一场恋爱。
轰轰烈烈到什么程度呢?
士洪去出差,他便成了那个房子的男主人,他觉得他爱上的是她的灵魂。他觉得她有许多除丈夫之外的男人,多一个他,少一个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标榜着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可等到娇蕊把他们的事情告诉了丈夫,她要嫁给振保的时候,振保首先想到的是,他被骗了。娇蕊爱的是别人,她是故意拿他当幌子要跟士洪闹离婚的。
于是,他的口风又变了:
娇蕊,你要是爱我,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是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只能依靠我一个人。社会上是绝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爱的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告诉他,都是你的错了。娇蕊,你看怎样,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回来,他肯相信的,如果他愿意相信。
他结束了这段热烈的感情,他母亲给她介绍了烟鹂,他便对着自己说了一句:“就是她罢。”
他对她没有多大的兴趣,尤其是结了婚之后,他只觉得她是一个很乏味的妇人。
白玫瑰与红玫瑰的真相:得不到的,才是“想要”的。张爱玲写爱情,是透着冰的,冷飕飕地让你去面对生活里的真相: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若是,振保娶了娇蕊,娇蕊也不过是蚊子血,可因为失去了,因为没得到,于是永远都是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而这颗朱砂痣,还透着另一个女人玫瑰的影子。那是振保的初恋,一个能让他克制自己坐怀不乱的女人。
他惊叹于自己的毅力,因为没有得到,所有一直记着。而娇蕊像玫瑰,他得到过,又扔了出去。因为扔了出去,属于了别人,于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
若是,振保没有娶烟鹂,那么烟鹂就成了那床前明月光,那样圣洁,那样适合当妻子,只是不属于他。
而恰恰是因为不属于,于是才最想要。
振保这种“好男人”的真相:他的善和好,都是伪装。张爱玲把讽刺的手法用到了极致。
她写完了红玫瑰与白玫瑰的隐喻之后,堂而皇之地写:振保可不是这样,他有始有终的,有条有理的。
她再次用了对比和比喻来形容振保的自由和干净: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这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振保的扇子却还是空白,而且笔酣墨饱,窗明几净,只等他落笔。
可这夸奖刚完,她又写,可就这样的一个好男人,在烟鹂和娇蕊之间,还有两个无关紧要的女子,一个是巴黎的妓女,一个是初恋玫瑰。
张爱玲用了最极致的好,去描述别人眼里的振保,是最好不过的一个人,是个坐怀不乱的君子,又用了最铁的事实去写振保的红白玫瑰,还有红白玫瑰之间另外两个女人。
振保,不是这样的,是别人眼里的振保。
振保,比这更甚,是真实的振保。
现实里的振保,就是一个自私到极致的男人,不爱妻子,亦不爱旁的女人,他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他自己。
至于爱情,对于振保这种“好男人”来说,无关紧要,他想给别人呈现的一切才重要,这些东西属于他才重要。
振保回归家庭的真相:他要做一个“对”的人。那个巴黎的女人,有一张森冷的,男人的脸。
振保精神上受了很大的震动,从那天起,他决定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随身带着。在那袖珍世界里,他是绝对的主人。
在他和烟鹂的婚姻里,他就是绝对的主人。那是他建造的世界,他的妻,他的女儿,他的王国。
他的妻,在那件事情之后,终于彻底变得柔顺,他终于主宰了家庭里的一切。
关于振保的回归家庭,原著里这样写道:
再躺下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觉得他旧日的善良的空气一点一点偷着走近,包围了他。无数的烦忧与责任与蚊子一同嗡嗡飞绕,叮他,吮吸他。
第二天,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他是因为责任和善良回归家庭的吗?
从来不是。
他是为了他自己要做一个别人眼里“对”的人,他是为了他自己打造的这个世界。
他的回归,跟妻子无关,跟女儿无关,只跟一个人,人性里的自私与自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