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考试落榜，知青回城的名额也被人抢走。
父母嫌我无用，勒令我这辈子都不许回家。
重重打击下，我差点投河自尽。
是宋佳音救了我，她说爱慕我已久，愿意嫁我为妻。
我以为她是我的救赎，直到弟弟从京市回来，我撞见他们在月光下拥抱。
弟弟柔声说：“佳音姐，谢谢你当初将回城的名额给了我朋友，也谢谢你替我隐瞒了顶替哥哥上大学的事情。
“我想回报你，让我一辈子在你身边陪伴你好不好？”
女儿也抱着宋佳音哭：“妈妈，我想让叔叔做我的爸爸，你和那个废物离婚吧。”
那一天，我决定丢掉这母女俩。
我签下离婚协议，向组织申请加入东风计划，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她们的世界。
从此以后，我只为祖国而活。
……
“陈天宇同志，我知道你很想为祖国做贡献，可是，你还年轻。”
“如果为了加入东风计划而离婚，我怕你以后会后悔，祖国也不会允许你做出这种牺牲。”
审核员拿着我的两份申请表，一份是离婚申请，一份是加入东风计划的申请，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劝我。
我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说道：“我不会后悔，我相信宋家也只会感到高兴。”
审核员的脸上闪过一抹无奈，毕竟整个军区大院，谁不知道宋佳音的父母不喜欢我？
何况，弟弟回来后，宋佳音对他的偏爱，皆被众人看在眼中。
我早已经沦为了整个大院的笑柄，离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我语调平静：“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为我的人生负责。”
审核员不再劝我，他颔首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恭喜你加入东风计划。
“相信你的老师也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提起我的老师，我的心情瞬间明朗了几分。
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若非他，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参与东风计划。
审核员将两份申请盖上戳，交给了我。
我向他道谢，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刚走到家门口，我就看到老婆宋佳音和弟弟陈天明，正一左一右牵着女儿悦悦，其乐融融地走来。
悦悦期盼地问道：“妈妈，你什么时候嫁给叔叔啊，我想让叔叔做我的爸爸。”
宋佳音还未说话，余光瞥见站在风里的我，她嘴角的笑瞬间僵硬，心虚地说：
“陈天宇，悦悦瞎说的，你别多想。”
陈天明也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哥……你别误会，悦悦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瞎说的。”
我其实一直搞不懂，陈天明为何这么喜欢和我抢东西？
明明爸妈从小只爱他，为了他，他们算计我，夺走了我的一切。
可他拥有了父母全部的爱，还要抢走我老婆、女儿的爱。
陆悦悦却凶巴巴地瞪着我说：“我才没有瞎说，叔叔可是京大的高材生，奶奶说了，他是我们这的第一才子，他才配做我的爸爸！”
宋佳音沉下脸来，怒道：“悦悦，闭嘴！”
看到她是真的生气了，悦悦缩了缩脖子，露出害怕又委屈的神情。
陈天明赶紧将她搂在怀里，心疼地说：“嫂子，悦悦还小，不懂事，你怎么可以和他一个孩子计较呢？”
这话自然是说给我听的。
宋佳音颇为为难地喊道：“陈天宇……”
她在期待一向温顺的我主动说“没关系”。
但让他失望的是，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大院里，压根搭理他们。
自从知道当年将我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里，有她一个，我就放下了对她的感情。
刚进家门，坐在茶桌那边喝茶的宋母就不满地说道：“明知道今天是佳音的生日，还出去逛到现在，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话落，她就看到了一起回来的那三人，瞬间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悦悦，你来啦。”
陈天明热络地说:“阿姨，我总过来打扰您，您不会嫌我烦吧？”
宋母喜笑颜开地说：“怎么会呢？阿姨最喜欢你了，看到你啊，阿姨心情都好了。
“不像某些人，成天死气沉沉的，看着都晦气！”
悦悦立刻说道：“我也喜欢叔叔，叔叔要是能永远和我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宋佳音沉声道：“悦悦！”
悦悦委屈地不敢说话。
宋母立马将她抱起来，一边哄一边不满地看着我：“要不是陈天宇没出息，悦悦会更喜欢天明嘛？”
宋佳音皱起眉头，望着我，沉默下来。
早就猜到她不会替我说话，我懒得理这群戏精，直接进了自己的卧室。
宋母追问道：“你干什么？还不去厨房做菜？”
陈天明笑着说：“今天我又有口福了，哥，你能给我炖一碗甜汤吗？我不像你，我只会读书，想喝什么，除了妈妈，就只有你会做了。”
宋佳音温和地说：“当然可以，你想喝就让你哥哥给你做……”
她看向了我，却蓦地对上我无波无喜的眸子，心里不知怎得慌了一瞬。
她皱眉道：“来者是客，我们家向来讲究待客之道，何况悦悦是你的弟弟……”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她道：“我开学后有一场考试，最近要忙着复习，没时间伺候你们。”
2
我回房便关上门，在自制的日历上，圈上了十天后的日期。
宋母在外面气恼地骂道：“不就是自考了一个野鸡大学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是去读书的，你就是不想输给你弟弟而已。
“可你那个野鸡大学，再过一百年也比不上京大！”
悦悦气愤道：“爸爸不做饭，叔叔要喝的甜汤怎么办？”
我听着她稚嫩又带着怨恨的声音，心里微微泛起了刺痛。
别人的冷漠伤害我都可以不在乎，可陆悦悦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
她这样背刺我，真的让我痛彻心扉。
门外，陈天明温和的声音响起：“阿姨，您别生气了，我哥他从小争强好胜，当然不甘心输给我……
“而且，哥他在结婚后还能考上大学，哪怕不是什么好大学，也已经很厉害了。”
宋母叹息一声：“还是你善解人意，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
“这人啊，就得认命，自己没那个命就别争！”
宋佳音说：“行了，妈，我们不和他一般计较，你赶紧去收拾一下，中午我带你们出去吃。”
懒得理外面的风波，我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收拾到一半，宋佳音敲门走了进来。
看到床上的行李，她好看的秀眉蹙起来，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妈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就想离家出走不成？”
我淡淡道：“只是换季收拾衣服而已。”
宋佳音有些尴尬：“原来是这样。”
她料定了我不舍得离开他，所以并未怀疑我的话。
她说：“我知道你为了照顾悦悦，最近每顿都要多做两个菜，所以有点累。”
“今天就不用你烧饭了，咱们一起去供销社吃吧。”
我拒绝：“我一会儿还要复习，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
宋佳音神色微僵，狐疑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往年不是最在意这一天的吗？”
我手上的动作停下片刻，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往年我在她生日这天，总会起个大早，变着法子做一桌子好菜。
还会为她准备各式各样的生日礼物。
但她从来连个笑脸都不给我。
以前我不懂，以为她天生性格高冷。
直到看到她是如何温柔对待陈天明的，我才发现她只是不在乎我。
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感动半分。
我继续叠衣服，头也不抬地敷衍道：“生日快乐。”
宋佳音伸出手，我狐疑地看向她。
她难得露出害羞的神色，问道：“我的毛衣呢？我看到你去买了。”
我想起被我放在包装袋里的毛衣，说：“那不是给你的，那是给我老师和师母的。”
宋佳音不可置信地问：“那我的礼物呢？”
我想了想，说：“你的礼物我准备好了，但需要一点时间，等到了我再给你。”
原本脸色很不好看的宋佳音，瞬间松了口气，眉眼都温柔了起来。
她的嘴角带着笑：“什么礼物要这么久？你托人去外地买的？”
我想了想，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是你期待已久的礼物，能让你……不，让你们全家都很高兴的礼物。”
宋佳音越发好奇，想追着我问到底是什么的时候，陈天明就走了进来。
陈天明温柔地说：“嫂子，你先带阿姨和悦悦去饭店吧，我帮哥收拾东西，等会儿和他一起去饭店。”
宋佳音欣慰地说：“还是你懂事，那我就先带她们走了。”
顿了顿，她看着我，颇为不放心地叮嘱道：“天明毕竟是你的弟弟，注意你的态度。”
呵，这是怕我欺负她的心上人呢。
我懒得理她。
她走后，陈天明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轻蔑地说：“哥，有些话，佳音姐不好意思和你说，就只能让我做这个坏人了。
“她已经答应等我毕业就嫁给我了，所以，识相点的话，你自己去打离婚申请，自己离开这个家。
“否则一年后，你被扫地出门，那就要丢脸死了呢。”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黑着脸问道：“你笑什么？”
我抬眼望着他说：“她在的时候，喊她嫂子，不在的时候，喊她‘佳音姐’，你确定她真的愿意嫁给你？
“可我怎么觉得，你底气不足呢？”
陈天明的确底气不足。
其实那天，我还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后半段。
宋佳音当时对陈天明说：“天明，是我们对不起天宇，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陈天明气愤地甩袖离开。
等他们从供销社回来，宋佳音便愤怒地质问我：“你和天明说了什么，他连饭都没吃？”
我没理她。
她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自卑，你觉得他比你优秀，就以为我们有不正当关系，所以才会针对他。
“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你不要因为吃醋，就伤害无辜的人！”
我的心里堵得慌，我很想问她，在她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
但我望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格外扭曲的脸，却没了说话的兴致。
反正都要走了，她怎么看我，根本不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始冷战。
直到我出发的前一晚，女儿悦悦突然进了我的房间。
她说：“爸爸，妈妈让你去供销社找她。”
我本不想去，悦悦又说：“妈妈说你不去，她就一直在那等着你，爸爸，你和妈妈吵架了吗？
“可我不想和你们吵架，我错了，我想我们一家好好的。”
看着悦悦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的心头一软，点了点头。
既然要走，那就好好和宋佳音告个别吧。
3
快到供销社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
我悄悄挪了过去，竟看到陈天明正将一个女人压在身下，撕扯她的衣服。
虽然讨厌陈天明，可我还是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一把将她从女人的身上拉起来。
我狠狠扇了陈天明一巴掌，怒道：“你疯了？你是在耍流氓吗？你的前途不要了？”
宋天明却像疯了一样，阴蛰地看着我说：“打得好，再打我一下？”
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又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连忙脱了外套罩在女人的身上，关切道：“同志，你没事吧？”
这时，远处传来宋佳音的喊声：“天明，你在哪？”
陈天明大喊说：“我在这里，嫂子，我在这里！”
我狐疑地望着他，心中生起不祥的预感。
宋佳音跑了过来，看到我和那个女人，她脸色微变，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望向女人，还没说话，宋天明就紧张地说：“嫂子，那个女人扮成你的样子骗我，我……我太喜欢你了，就犯了错误！”
宋佳音微微一愣，望向那个女人，虽然她外面套着我的外套，可是她的身形、打扮的确和宋佳音如出一辙。
我也才发现这个问题，心里顿时涌入一股不祥的预感。
女人支支吾吾道：“宋团长，我……是您老公让我这么做的，他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嫁给天明哥了。”
我错愕地望着她，没想到自己冒险救了她，她却直接上演东坡与狼。
可她的污蔑还在继续：“他还说，如果我不同意，他就让我在城里呆不下去。您也知道，我是村子里上来打工的，我家里几口人都指望着我的工钱活呢……”
宋佳音柳眉倒竖，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失望。
她怒道：“陈天宇，就因为嫉妒你弟，你就想毁了他，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无助地大吼：“我说了，不是我！是他们联手污蔑我！”
这时，几束灯光照来，远处人影幢幢，来了不少人。
陈天明担心地说：“嫂子，有人来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犯了这种错，我这辈子就毁了……”
宋佳音摇头道：“不会的，今天的事情和你无关，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她让宋天明去一旁屋后躲着。
然后，她冷着脸望向了我，沉黑的眸子里跳跃着算计的火苗。
我想走，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死死地拉住我的胳膊。
我猜到她要做什么，低声哀求道：“宋佳音，我错了，我愿意和你离婚，成全你和宋天明，你不要……不要毁了我……”
宋佳音叹息一声，用温柔的语调说出最无情的话。
她说：“天宇，天明是京大的学生，他的身上不能有污点。”
这一刻，我定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好似凉透了。
一群人走了过来，几道手电筒的灯光落在我的身上。
又有几道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
指指点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女人朝着宋佳音鞠了一躬，说：“宋团长，是您的老公逼迫我过来的，我真的对他没意思，您要给我主持公道啊！”
看着女人，我心死如灰地想：我完了！
宋佳音让她离开，然后对看戏的那群人说：“我在处理家事，大家散了吧。”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我的身上，哪怕被宋佳音挡住，可我也能感受到那一道道目光中的同情或嫌弃。
我的眼眶都红了，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我紧紧攥着拳头，努力克制住用板砖敲碎她脑袋的冲动。
等宋佳音让人群散了后，她转身看向了我。
许是替陈天明解决了一桩大事，宋佳音望着我的目光不再那么冷，反而带了几分内疚。
她生硬地说道：“你别怪我，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当然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何况，天明是京大的学生，他的名声很重要，你不一样……”
我木然地听着这句话，缓缓抬眼，然后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我在她震惊的目光中骂道：“宋佳音，我咒你和陈天明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
宋佳音想来追我，却被陈天明的痛呼声拦住了去路。
宋佳音连忙跑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问道：“怎么了？”
陈天明摇摇头说：“没事，就是被哥扇了两耳光，耳朵有点疼。”
宋佳音刚才对我的那点愧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她说：“他简直是疯了！”
陈天明说：“嫂子，他也是太爱你了，才想用这种方法把我和别人绑在一起，你快去追他吧，不然他还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宋佳音皱起眉头，想起我离开时的决然，叹息一声道：“没事的，他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再好好教训他，让他不要再胡乱吃醋。”
可她不知道，她已经没有机会“教训”我了。
漆黑的夜，宋佳音望着我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突然很慌。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里彻底抽离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