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夏天，我记得当时家里的堂屋墙上挂着一张崭新的入伍通知书，我娘抹了抹手上的面粉，一边跟邻居炫耀：“咱家这小子终于争气了，当兵去了！”
可谁知道，我那会儿心里别提多不情愿了。
说白了，我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儿，能上高中都算稀罕事，可成绩差得跟门槛似的，再加上总惹祸，我爹最后实在看不过眼，硬是给我报了名参军。
那会儿，我觉得爹就是不想管我了，把我丢到部队去自生自灭。
可后来才知道，他是怕我在社会上学坏，把好端端的日子毁了。
说实话，我刚进部队那会儿，心里真是一百个不愿意，训练比家里干农活还累，一天到晚就跟掉进泥潭似的，可还得咬着牙撑着。
可谁又能想到，这一身军装，还真让我懂了不少道理。
我当兵那年刚满17岁，说实话，那时的我真不懂什么叫责任感。虽然部队的生活确实让人崩溃，早上5点起床，站队、跑步、出操，一天忙到天黑。
可即便这样，我的心也不在这，天天琢磨着混个三年，回去好歹算是个“当过兵”的人。可惜，部队可不是给你混日子的地方。
训练的时候，我没少挨批。记得新兵连里，班长总是盯着我：“你这样松松垮垮的，真打仗的时候能行？”
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有点不服气，觉得他就是看我不顺眼。但时间久了，我发现班长对谁都一样，只要偷懒，准得挨骂。
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连队。这下更难熬了，部队里不是说说笑笑的地方，规矩多得很。尤其是连长，这人板着一张脸，平时跟我们说话就一句：“按规矩办事。”
训练、吃饭、内务，他都要管。大家私底下都怕他，觉得他不近人情，我也一样，打心眼里不喜欢他。
事情的起因，就得从那次站岗说起。
那天晚上是轮到我值班站岗，安排的是第二班岗，说实话，这“二班岗”可是让人头疼的活儿。
上岗的时间正是夜里一点到三点，这个点儿最折磨人，天凉风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可没办法，部队纪律在那儿摆着，咬牙也得上岗。
当天晚上训练结束后，我早早回到宿舍，想着趁上岗前先眯一会儿。可谁知道，累归累，人却睡不着。
我睁着眼躺了一个多小时，索性提前半个小时去了哨所，和上一班的战友交接。
前半个小时还好，晚上的风吹得人精神抖擞，我站在那里看着营区的灯光，心里想着，这站岗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可到了后半夜，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尤其是快到三点的时候，我心里盼着接岗的战友快点来，可等啊等，愣是没见着人影。
我低头看看表，已经过了三点，按理说接岗的战友早该到了。我心里又气又急，心想：这小子怎么回事？
要不是我守着，这不就空岗了嘛！可生气归生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能硬撑着。
后来，我是真挺不住了。困得不行，就靠着哨所的墙眯了一会儿。
结果，迷迷糊糊间，就听到有人大喊：“站岗睡觉，你这是想上军事法庭吗？！”
我一个激灵醒过来，抬头一看，连长带着几名排长正站在面前，手里还提着手电筒。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人都凉了，脑袋里嗡嗡的，心里只想着完了完了。
第二天，连长在全连的大会上点了我的名，说我站岗期间睡觉，影响有多恶劣。
他板着脸训了我一顿，还说如果这是战场，我这样的兵就是害群之马，得立刻处理掉。
训完之后，他又宣布给我一个处分，还把我的名字记进了连队的黑名单里。
我当时心里真是委屈得不行。明明是接岗的战友睡过了头，害我多站了一班岗，最后挨批的却是我？
我看着连长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就一个念头：这人偏心！
他平时就对农村兵好，对我们这些城里兵总是看不顺眼。现在有个由头，就狠狠整我。
从那以后，我心里就对连长怀了一肚子的气。训练的时候，他喊我一声，我都不想答应。
后来到了退伍的时候，虽然别的战友还有点舍不得连队，我却是满心欢喜，恨不得立刻脱掉这身军装，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临走前，我看着连长那张脸，心里冷笑了一声：这辈子，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退伍之后，我回到了家乡。那个年代，退伍兵一般都能被安置到一些国营单位工作，我也不例外。
县里把我安排进了卷烟厂保卫科，说白了，就是厂里的“守门员”。
刚开始，我对这份工作是真提不起劲儿来。每天早晚开开厂门，来人登记一下，最热闹的事儿也就是跟大爷大妈唠嗑。
可那会儿家里人都劝我：“别挑三拣四了，退伍兵有这份工作就不错了，好好干，别作。”
我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听了父亲的话，老老实实上班了。
卷烟厂的效益一般，但厂里人手不少，工人们的日子过得也算凑合。
保卫科的工作不算辛苦，除了日常巡逻和守大门，有时候也要配合民兵、派出所处理一些厂区里的小偷小摸。
久而久之，我也算熟悉了这份工作，干得还算顺手。
时间一长，我慢慢感觉到，这份工作虽然不算高大上，但至少有个安稳的饭碗，比那些到处找活干的“社会人”强太多了。
再加上我毕竟当过兵，身体素质好，工作也算踏实，慢慢地厂里的一些领导对我印象还不错。
可说来也巧，转机发生在卷烟厂重组的那年。那时候厂里效益不好，领导决定重新调整部门架构，一些岗位也要重新竞聘。
保卫科副科长的位置空了出来，我一个老同事还有车间主任的小舅子，都成了这次竞聘的候选人。
说实话，我心里完全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因为按常理来说，轮也轮不到我。
厂里的关系网我早就看得明白，那位车间主任可是厂领导班子里数一数二的红人，他的小舅子虽然工作没什么突出表现，但凭着后台硬，想当副科长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可我爹不这么想。他听说这事后，半夜点着烟跟我说：“既然人家让竞聘，你就去试试。你不是当过兵么？档案里肯定有你这几年部队的表现，万一有人真看上了呢？”
我爹的脾气我清楚，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还是挺看重这份工作的。
他一直觉得，参军改变了我不少，要是这次能提个职，也算是对他当年送我去部队的一种肯定。
所以，我也就硬着头皮报了名。
竞聘那天，厂里安排了面试。说白了，就是几位领导坐在台子后头，问几个问题。
我紧张得不得了，说话磕磕巴巴的，心里想着：这下完了，脸都丢尽了。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结果公布的时候，厂里竟然真的任命我当了副科长！
那一刻，我都愣住了，心里反复琢磨：凭什么是我？就凭我比那小舅子长得结实点？
直到后来，我无意中听到厂里人说，领导班子讨论的时候，翻了翻我们几个人的档案。结果他们在我的档案里看到了一份部队嘉奖令。
那是一张泛黄的奖状，上面清楚地写着“在训练及工作中表现突出”几个大字。
这可把厂长惊到了：“这小伙子原来在部队里是优秀兵啊，这样的人有责任心，值得提拔！”
听到这话，我脑袋里“嗡”地一下，突然就想起了那张奖状。
那是新兵连的时候，我在五公里武装越野比赛里拿了第一名，班长给我报了名，连长亲自签的字。
我以为这不过是个“装点门面”的事儿，没想到这张奖状在关键时刻，竟然帮了我一把！
直到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连长当年对我的严格要求，其实是用心良苦。
包括那次站岗睡觉，他罚我虽然严厉，但也是为了让我记住部队的规矩、军人的纪律。
这种“狠”，是在为我这个人负责啊！
我愣愣地站在保卫科办公室里，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连长板着脸训我的场景。
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感情，有些后悔，也有些感激。
当上副科长之后，我的日子表面上过得风光了不少，厂里人见到我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张科长”，可我心里却始终有点堵得慌。
连长的那张脸，像个烙印似的，常常出现在我脑子里。
其实说实话，当年我对连长的“恨”，大多是年轻气盛，不懂事闹的。
退伍那会儿，我还真是带着怨气走的，总觉得自己吃了亏，被人“打压”了。
但这几年下来，我慢慢懂了一个道理：有些人表面上看着严厉，其实心里是为了你好。
可这份好，只有时间能让你看明白。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次偶然的聊天里。那天厂里几个老领导喝茶闲聊，其中一个老厂长忽然问我：“小张，当年你当兵，应该和你们连长关系不错吧？”
我听到这话，差点呛了一口茶，忍不住反问：“他？关系不错？老厂长，您可真会开玩笑！”
老厂长笑了笑：“听说你那连长啊，早些年还帮我们推荐过不少退伍兵，说你们这些小伙子肯吃苦、守纪律，不容易。我记得当年提你进保卫科的时候，他还特意打过招呼呢。”
这话一出，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连长给我打过招呼？您是不是记错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心想这老头怕不是随口瞎说吧？
毕竟那时候我退伍，连长连句好话都没说过，怎么可能还替我说情？
可老厂长摇了摇头：“没错，就是他。说你虽然有点倔，但人品端正，在部队里表现不错，踏实能干，还说你一定能吃得了地方上的苦，让我们给你个机会。”
听到这儿，我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像是被一股热流堵在了嗓子眼儿。
我一向以为连长对我偏见大，觉得他不喜欢我，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早就为我铺了后路，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罢了。
这事儿之后，我忍不住开始回忆起那三年的部队生活。
那些看似苛刻的训练，那些没完没了的批评，甚至包括那次被处分的事情，在我心里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我突然意识到，连长的每一次“为难”，其实都是在推着我往前走。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厂里接到一封信。那是一封来自某部队的感谢信，信里提到的就是连长！
他说，他即将退休，特别想看看这些年厂里发展的那些退伍兵们，尤其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兵”，还半开玩笑地说，要看看我是不是“把连队的脸丢尽了”。
那封信让我彻底破防了。
我一晚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厂里请了假，直奔连长所在的城市，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终于站到了他的家门口。
门开了，连长比我记忆中苍老了不少，可那股威严还在。
他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皱着眉说：“怎么？来兴师问罪了？”
听到这话，我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下站直，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连长，对不起……”
连长看着我站得笔直的样子，嘴角动了动，最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倔样子。”
他让我进屋，亲手泡了杯茶递给我，一边嘟囔着：“说吧，跑这一趟有什么事儿？”
我低着头，把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从我对他的误解，到后来知道他在我退伍后为我说过情，又到嘉奖令帮我升职的事，最后我憋了很久才开口：“连长，谢谢您当年的严格，也谢谢您没让我废了。”
他听完，什么都没说，点了一根烟，慢悠悠地抽了一口，才开口道：“小张，当兵就得像个兵，你那时候虽然倔，可我知道，你是块好料子。今天你过得好，我这老骨头心里也舒服。”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所有的误解、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离开时，他送我到门口，说了一句话：“小张，记住，不管在哪儿，干好本分的事儿，别让人瞧不起。”
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空山听雨
这位连长才是真正的好领导。[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