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晨曦橙

“我知道这很卑鄙，但没有那时的卑鄙哪能有今天的我？”

当江昌义翘着二郎腿，将多年前隐瞒的真相和盘托出时，他这样对老七说。

他叫她小妹，教她戴金戒指，一如当年懵懂无知的老七，教他挤牙膏的一样。

他在报复，即使他知道，当年的老七年少无知，并不是故意折损他的自尊心，但是，这一份善意的侵犯，他还是记了那么多年，最终用这软鞭子一样的回击，报了多年憋屈的仇。

而这才是江昌义，最无耻的一面！

但当我仔细品读原著时，我从他嚣张的气焰和语言的尖锐下，看到了他的羞耻。

其实，江昌义到死都不知道，为了母亲而复仇的他，连自己都“瞧不起”！

江昌义是母亲独自养大的，在过去那个时候的农村，要比如今的农村复杂得多，也难以生存得多。

由此可见，独自拉扯儿子长大的江母，经历了多少坎坷和波折。

这位因为出轨，而被丈夫赶出家门的女人，经历了太多的冷暖，也积攒了太多的仇恨，她将这种仇恨，传递给了儿子，让儿子背负起为母亲报仇的任务。

那个时候赶走一个女人是件很容易的事，甚至连休书也不用写了。我母亲回到娘家生下了我，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在她死前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没让我去认那个依然活着而且就在眼前的亲爹，而是到你家冒认了你的父亲。

她没有将罪责，归类到不负责任的大伯身上，而是将所有的仇恨，转嫁到了江德福身上，她要儿子去认江德福作爹，让儿子去恨江德福的老婆安杰，所以，江昌义面对叔叔江德福家，所有的底气，也不过是当年自己母亲，被赶出家门的这一“委屈”罢了。

但是，就像江昌义说得那样：“我知道这很卑鄙”，江昌义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卑鄙的，他自然懂得母亲要他这样做更是不对的，他心底的良知告诉他——母亲这样的报复很卑鄙，很无耻。

但是，就像江母不将责任归罪大伯，因为他们彼此都是过错方，问责大伯，难道不是打自己的脸？她懂得这道理，江昌义也懂得。

所以，他一概不谈母亲的错误，他只是不断地重复被赶出家门的母亲，经历了多少人情冷暖，经受了多少残酷的嘲讽，受了多少冷眼和欺侮。

一来，这是他自己的母亲，他不忍苛责，二来，这何不是他催眠自己，说服自己为母亲报仇的一种手法？

他要不断地提醒自己，母亲才是受害者，母亲经历了那么多的咒骂和欺辱，不是母亲的过错，是逼得母亲回娘家的江德福的过错。

甚至，他将这种过错，蔓延到了安杰身上。

他说：

你们家我最恨的就是你的母亲了，他吐了口烟又说，怪不得老家的人没有说她个好字的。她真认为我是个无赖是个小偷，偷走了她明媒正娶正房太太的荣耀。叫我说啊，她才是一个小偷哩！她偷走了原来该属于我母亲的一切！

这样的胡搅蛮缠，何不是他自我催眠的方式？

他自我催眠出了面对江家众人的底气，和与之对质的决心。

而他自己也承认：“我知道这很卑鄙”，可见他还是有是非观和羞耻心的，所以，他自然懂得，将过错归罪到叔叔江德福是不对的，他甚至也知道，母亲出轨这件事是错误而不堪的。

但是，谁让那是生养他的母亲呢？

就算所有人都有理由指责母亲，被母亲含辛茹苦养大的自己，也是没有立场指责她的。

所以，江昌义心中的这份羞耻感，一直存在着。只是，他为了自己心底的平衡，用了不一样的方式表达，那就是去仇恨江德福一家。

而这样做，才能平衡他自己——化解心中因为良知而生发的难堪和羞耻，他，才能和母亲真正地站在一起。

江德福在江昌义口中，是“厚道的”。

就像他无所谓的对老七说：

我的长相把你父亲都搞糊涂了，他甚至相信了我是他的儿子，虽然他在心里一直犯着嘀咕，但他毕竟是把我认下了。你的父亲很厚道，他脑袋怎么就不稍稍再拐点弯？世界上像叔叔或舅舅的孩子很多很多，你说是不是？小妹。

这句话里面的无所谓，他面对叔叔厚道的做法，江昌义是表示肯定的，他至少用了一个“厚道”来评价叔叔对自己的接纳。

但是，他同样懂得：自己的出现，给叔叔的家庭，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和困扰。

之后，他说了这句话：

我知道这很卑鄙，但没有那时的卑鄙哪能有今天的我？为了这种卑鄙，我想我该付出的差不多都付出了。小妹，你大概已经不记得我在你家过的那一个月了，但我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首先他承认了自己的卑鄙，但之后立刻为自己找了开脱的说辞，他用江家儿女对他的态度，来转嫁这种羞耻和愧疚，而他本身也知道这样的转嫁，是驴唇不对马嘴的。

于是，他又找到说辞，指责叔叔的老婆安杰，才是罪魁祸首，他指责安杰：

城市女人真叫绝！她们看不起农村人，管农村人叫乡巴佬，但一旦这些乡巴佬男人出人头地了，城市女人们又不肯放过他们，蜂拥上来统统把他们俘虏过去，抢走原来该属于农村女人的一切。你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老七指责他母亲的过失时，他又找了对抗的理由：

哈……对！我母亲是自找，谁让她不守妇道与大伯哥通奸呢？但如果她守了妇道不与我父亲通奸，你父亲回来就不会休掉她吗？你父亲肯把一个裹小脚的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带进城市去吗？你说，会吗？

他用他的逻辑来对抗问题，他用他的品行来预判叔叔的行为，这样做无礼又蛮横，但就是这种蛮横，才让这个男人立住了脚，让他能有了无所谓的态度和轻蔑的笑姿。

这就是他的逻辑，他那无所谓的态度，真是让人窝火！

但是，他那余存的良知，又在不断拷打他的内心，他注定要受尽煎熬。

所以，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强悍，和他为母亲找的无数种开脱，不过都证明了他的心虚，他的羞耻。

他对母亲出轨的事情，对于自己的来历有羞耻，就像他用“不幸”二字说明自己的出生；他对叔叔有羞耻，因为如此厚道的叔叔，因为自己失去了和谐的家庭。

他的一切强势和不讲道理，通通被他那一句：“我知道这很卑鄙，但没有那时的卑鄙哪能有今天的我？”而驳回。

至少，这一刻，他的羞耻心是存在的，他的良知也是留存的。

所以，他所找的无数推脱的理由，都是在为自己的“罪恶”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比如：母亲的不幸，比如安杰的“势利”，比如自己受到江家儿女那一个月的针对。

这些，通通都是他找的理由，也是他存在到现在的立场。

但是，他依旧是心虚的，是有羞耻心和难堪的，不然他也不会避开他人，和老七单独说了：

晚上，他在一个叫什么拉克的大酒店请我吃饭，没别人，就我俩，他连他的妻子我应该叫嫂子的也没带。

如果，他真的没有良心的话，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卑鄙了。

而这才是江昌义最深层的想法，他存在良知的心底，抗拒着自己的卑鄙行径，也“瞧不起”自己的做法。

江昌义其实拥有良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给叔叔的家庭带来的惊涛骇浪，但是，他为什么还要为母亲报复？

除了他要完成母亲的遗愿，何不是他懂得投靠叔叔，自己才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所以，即使江昌义拥有良知，他本身也还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所以，他才能战胜良知的谴责，做下这个令人指责的事；所以，他才能在那一个月里，忍下江家人对他的种种歧视和孤立。

可见，他的心性。

但他为什么到最后，还要“报复”曾经给自己善意的老七？除了老七觉得她自己的做法，磨损了他的自尊心，但其实在于——老七的做法，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耻和自私。

他有了羞愧和难堪！

但是，为了找回场子，为了把自己为母报仇的立场立得更牢固，也为了让他自己本身不再顾及良心的谴责，他用这种恩将仇报的方式，守住了自己心底的立场。

那一刻，他才会觉得自己的无耻做法，有存在的意义！

而他送给老七的礼物：

临走，他给了我一个带着一颗好大的钻石的克数很大的金戒指。

或许，这就是他愧对善良的老七，所做的唯一的补偿吧！

而从江昌义有良知的心态里，他本身也瞧不起这样无耻行径的自己。

只是，这份留存的良知，被他用“报复”老七的方法，扔掉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