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取婚纱照时,报了老婆的电话号码。
工作人员给我拿出来了两套。
我有些疑惑地打开,发现两套几乎差不多的婚纱照,却不是同一个男主角。
其中一套的男主角是我,另一套则是我的学弟宋煜。
陈雅晗站在我身边,不带半分笑容,甚至和我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而站在宋煜身边,却笑得一脸幸福,依偎在他怀中。
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这婚我不想结了。
1
因为我断了双腿,婚礼办得仓促而潦草。
随便扯了证,请了几个亲友吃了顿饭,婚宴就算成了。
结婚三年以来,我求了陈雅晗无数次,她才答应陪我拍婚纱照。
那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
看着心爱的女人穿着洁白华丽的婚纱,站在我身边,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忽略了陈雅晗的冷淡和不耐烦,一厢情愿地拉着她摆各种姿势,直到她的脸越来越臭。
她从小性格就是这样,对人冷淡,性格孤傲,脾气也不好。
可在宋煜的婚纱照上,陈雅晗那温柔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
原来她不是对谁都冷。
只是我暖不化她这座冰山。
我打车,让司机绕到市郊区的废品站,把我们那套婚纱照,一股脑的全部丢了进去。
然后回到家,我又拖着不太方便的双腿,艰难地把他们的大合照,挂在卧室的正中间。
做了二十多年的梦,也该醒了。
陈雅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体贴地起身给她挂好脱下来的外套,递过去换洗的干净睡衣。
而是在卧室里闭门不出。
许是察觉到我的异常,她在客厅叫了我一声。
“陆程,我给你带了宵夜。”
我披上外套走了出来,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扫过我的腿时,露出的嫌弃和厌恶的表情。
我在内心苦笑。
她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我从前竟从来都没有发现。
打开包装盒,里面是早已冰冷的红烧大虾,油焖蟹,还有麻辣兔头。
椒麻的味道直冲脑门,让我有些反胃,险些干呕出来。
我连忙重新盖上盖子。
陈雅晗疑惑地看我:“不喜欢吗?这是你嚷了好久要吃的川记,我特意给你买的。”
我沉默了一会,看向她:“我从来不吃辣的,陈雅晗,我一直只吃清淡的菜。”
“我想吃的,是那家苏记,杭帮菜。”
陈雅晗换衣服的手顿了顿,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吗?可能是名字太像,我记错了。”
“对不起,陆程,我明天带你去吃,好不好?”
2
她很少主动带我出门,特别是我腿断了以后。
一个是我走路不方便,她时不时要搀扶我,嫌麻烦。
一个是总有探究的目光看向我们,她不喜欢。
所以,我总是穿长长的裤子和厚重的运动鞋。
把腿脚都遮得严严实实,尽量不让人看到我不正常的双腿。
如果是从前,她带我出去,我会很高兴。
她工作忙,除了睡觉,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多。
一年下来陪我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所以晚上我总是拉着她絮絮叨叨,跟她说我在网上又看到了什么好吃的饭店,又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刚结婚的时候,她还能认真倾听,甚至每个月专门抽出来一天时间,陪我探店。
到最近的一年多,她愈发不耐,甚至我刚张嘴,她就会打断我。
“陆程,我工作忙了一天了,很累,你就让我好好休息一下,行吗?”
“你实在想去,就自己去,每个月不是定期给你卡上打钱吗,应该够你花了吧。”
潜在意思好像就是: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钱了,就不要再来烦我了,你每天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干,只花钱,还不知足。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认真跟她表达:“我只是想让你陪我,你不在的时候,我很想你。”
回应我的,只是沉默和她安然入睡的呼吸声。
后来,我渐渐开始赌气不说话,她却更是乐见其成,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
再后来,我学会自己哄自己。
用她公司扩大规模,没时间等理由PUA自己。
现在想来,我真的太傻了,竟然帮着她来欺负我自己。
我明明就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闷在心里,不能宣泄出来呢?
我一把掀翻了桌子上的三碗打包盒。
鲜红的汤汁溅了满地。
这个举动直接让陈雅晗愣了两秒,随后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恼怒。
她沉声道:“陆程,你又发什么疯?不就是给你买错饭了吗,而且我也答应明天陪你去吃苏记,你还想怎么样!”
压下鼻头的酸楚,我笑了笑:“这些菜,真的是买给我的吗?”
如果不是我看了宋煜的朋友圈,我还真就可能信了。
几个小时前,他刚发了九宫格。
照片上除了这些菜,还有一大束玫瑰花,和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照片上的角落里,陈雅晗的婚戒格外的刺眼。
【祝自己生日快乐!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把你放在心上,陪你过每一年的生日。】
陈雅晗带回来的,是她和宋煜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她只记得,今天宋煜的生日。
却不记得,今天也是我和她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满怀欢喜,去婚纱工作室拿我们的婚纱照,却被现实的利刃狠狠地刺了一刀。
听到我这样说,陈雅晗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又冷冷道:“什么意思?陆程,你别天天疑神疑鬼的。”
我默不作声,把我的枕头和被子都抱进了次卧。
她追在我的后面,怒斥:“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像什么样子!真不明白,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看到主卧中间大幅的婚纱照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她低声道:“陆程,你生气了?我和阿煜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也知道,他有自闭症,很难跟别人交流,也找不到女朋友,所以只能找我帮忙。”
“他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套幸福的照片,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出个镜罢了。”
“你也知道,我和她关系好,也是因为你……”
3
陈雅晗能认识宋煜,确实是因为我。
五年前,我还是音乐学院最有天赋的学生,而宋煜,是我同一个导师的学弟。
他因为从小患自闭症,所以很少与外界交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没想到却激发出了他在音乐上的天赋。
导师和同学们开玩笑地称呼我们为音院双璧。
宋煜比我小一届,长得清秀,又总是怯懦着不怎么说话。
他只是叫我了一声:“陆哥。”
我便格外心疼他,几乎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
不光带着他奔赴各地的比赛和演出,还几乎一力承包了他的衣食住行。
看到适合他的衣服,我会毫不犹豫买下来送给他。
和陈雅晗探店吃到好吃的饭菜时,我也会习惯性给他带一份。
陈雅晗打趣我:“我要吃醋了,你对你那个学弟比对我这个女朋友都好!”
那时,我们还没结婚,我笑着跟她说:“阿煜太乖了,又不谙世事,像个小傻子,总是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宠着。”
我把宋煜介绍给了陈雅晗认识,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免又让我觉得有点心疼。
那时我揉着他的头,安抚他:“以后你也会多个姐姐了。”
可笑我引狼入室,还不自知。
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出了口恶气,我难得一夜好眠。
第二天,陈雅晗叫我起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也许是因为愧疚,客厅已经被打扫干净,还喷了香水来清新空气。
昨夜菜的麻辣味若不可闻,到处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
这个气味我很熟悉,当初还是我亲手挑选送给他的。
宋煜最喜欢的。
好心情一扫而空。
我从衣柜里拿出来一条短工装裤。
那是我两年前买的,却从来没有穿过。
因为怕我的义肢给陈雅晗丢脸。
而今,我穿上它,走到镜子跟前,看着双腿的义肢,心里微微刺痛。
陈雅晗上前搂住我的肩膀,轻声安慰我。
我身子一扭,淡淡躲过。
无视她尬在空气中的手,我说了句:“走吧。”
陈雅晗开车,我坐在副驾。
我大概已经有半年没坐过她的车了。
曾经干净利落的车里,如今已经被装饰成了陌生的模样。
后视镜下面挂着毛绒小球,颈枕是可爱的兔子。
我记得,兔是宋煜的生肖。
我自嘲般轻笑了一声。
他确实如兔子般惹人怜爱,不像我,早被断掉的双腿和破败的婚姻折磨得没个人样。
4
车开到一半,陈雅晗电话响起,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我的心如针扎般痛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陈雅晗有些慌张地跟我解释:“是阿煜非要我给他设置的专属铃声……”
我装作无所谓地点点头。
她把车停到路边,电话一接通,宋煜娇柔的声音传来:“雅晗姐……”
陈雅晗嘴角像条件反射一样,扬起了一抹宠溺的笑。
忽然又像觉察了什么般,看了我一眼,急忙调小了声音,打开车门下去。
我看到她舒缓的眉头猛地皱起,说了句:“我马上来。”
就绕到副驾驶,打开了车门。
“陆程,公司有点事,你先打车回去,或者我叫司机来接你。”
我扬起笑脸,拒绝她要扶我的手,自己一点一点操作着假肢挪下来。
“没关系,你去吧,我知道的,阿煜现在是你助理嘛。”
“他找你一定是因为工作上的事的。”
陈雅晗的话被堵在嘴里,只留下一句“对不起”就匆匆离去。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只觉心里一片荒芜。
我拄着拐杖,缓慢地走着,寻找出口。
我直接被丢在了主干道,两边都是绿化带。
陈雅晗甚至不愿意找个安全的地方把我放下来。
只要是宋煜的电话,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心脏像是被一个大手紧紧攥住,痛极了。
走着走着,大腿也逐渐开始痛起来。
我的额头冒出丝丝冷汗,胳膊也开始不听使唤。
刚断掉双腿时,复健行走的日子,又涌入我的脑海。
那几个月,我过得生不如死。
我的腿,是因为陈雅晗,才断掉的。
陆家和陈家,是世交。
两家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大会娶陈雅晗。
所以我拒绝了所有女生的追求,陈雅晗也很自觉地和其他男生保持着距离。
和所有文静乖巧的女孩不一样,陈雅晗从小就喜欢极限运动。
飙车、跳伞、蹦极、冲浪。
而我喜欢安静,从小便在音乐上展现出极高的天赋。
18岁时满分考入音院钢琴系,被导师寄予了厚望。
我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在音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最终坐在世界上顶尖的歌剧院里开个人音乐会。
可是这个梦想,在五年前破碎了。
那时的我,二十二岁。
陈雅晗不管我的拒绝和担忧,坚持要带我一起飙车。
她说那群兄弟说好了,每个人都带上自己的女朋友。
她是唯一的女生,要带自己的男朋友。
“陆程,我都答应了,你不去,我会很丢脸。”陈雅晗如是说。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不忍让她失望。
最后就是,在盘山公路,拐弯的时候出了车祸。
她胳膊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而我付出了我的双腿。
听到这个消息,陈爸爸从国外赶回来。
不顾她受伤的胳膊,把她从病床上拉下来,差点打断她的腿,说要给我赔罪。
陈雅晗咬着牙不叫一声痛,只是一直跟我道歉,说对不起我。
余生她都会好好照顾我,做我的双腿。
我想去哪,她都会带我去。
我心疼地流下眼泪,向顾爸爸求情。
后来的几年,她确实做得很好。
每次做康复训练,她都会陪我。
5
一开始,我无法接受失去双腿的痛苦。
我也怨过陈雅晗,情绪上来的时候,甚至会对她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
她把我的苦水全盘接收,回应我的,是无微不至地照顾。
在我摔倒时,也会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扶我起来。
帮我按摩残肢,舒缓肌肉。
然后一遍一遍地鼓励我。
我想过自杀,可是看到陈雅晗坚持的面庞,我还是选择面对。
我不想让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失望。
可我终究再也没有信心站上钢琴的舞台。
向导师递交休学申请时,我的心第二次崩碎了。
整个人彻底枯萎,再也没有任何希望。
我失去了我的人生,也失去了我的梦想。
后来的几年,我有时发疯,有时安静。
那时,宋煜总来看我。
陈雅晗看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在意,逐渐地满含柔情。
我曾经质问过她,她说:“阿煜是你的弟弟,那也就是我的弟弟。看见他弹钢琴的样子,我又想起了你坐在钢琴前的模样。”
陈雅晗是那样地沉浸在宋煜的琴声中,话语像一把利刃刺入我的心,完全不顾我瞬间惨白的脸色。
她忘了,我再也不能坐在音乐厅里弹钢琴。
曾经那惊艳爱慕的眼神,现在全部投在了宋煜的身上。
我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砸在她的脚边:“滚!”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思想越来越重,我逐渐支撑不住。
中午毒辣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我的眼前一阵眩光。
在巨大的耳鸣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中,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一旁是个年轻的陌生女人,见我睁开眼,急忙给我递了一杯温水。
“你醒了?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太大异常,只是因为贫血,又有些脱力,才会晕倒在路上。”
她皱起眉头,有些责怪道:“你的家属呢?你这样的情况,失踪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打电话问一下?”
“你的手机上了锁,我也联系不上你的家人,就先帮你交了费,留下来照顾你。”
“你就这样倒在我的车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碰瓷的。”
她的声音啰里啰嗦又充满关心,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就连一个陌生人,也会担心我的身体。
可她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打开手机,没有任何电话和消息。
果然像她说的那样,几个小时陈雅晗都没有联系过我。
没有问我怎么回去,也不管我一个残疾人在路上会不会不安全。
心似乎已经痛到麻木,也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我冲她笑了笑:“我叫陆程,谢谢你救了我,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客气,叫我赵悦就行,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你的家人。”她摆摆手,扶着我从床上下来。
走到大厅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陈雅晗和宋煜。
她正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宋煜的手上药。
我的手蓦地握紧,然后微微发抖起来。
感受到我手上传来的力度,赵悦诧异地跟着我的眼光看过去:“你们认识?”
我冷笑:“你不是问我家属吗?不用找了,就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