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跟随报道团队前往党旗山,进行实地采访。
临行前带队的干部嘱咐道:“记得带点抗高反的药,那里可不是旅游景点。”我摸着包里新买的防寒衣,听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心跳莫名加快。
“抓紧扶手,开始上坡了。”坐在傍边的班长突然开口,粗糙的手指敲了敲车窗。话音未落,车身猛地倾斜,我的后脑勺重重撞在头枕上。
车窗外稀疏的植被突然消失,只剩裸露的灰褐色岩壁狰狞地贴在悬崖边。
副驾驶负责摄像的班长老张突然捂住嘴,泛青的指节死死抓着呕吐袋。开车的藏族战士多吉却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方向盘在他布满冻疮的手里灵巧转动。
“这是第36道弯,”他瞥了眼后视镜,“上次送补给,冰面打滑,车尾离悬崖就半米。”说话时他右颊肌肉抽动,那里有道五公分长的伤疤。
党旗山,位于秋迪检革拉,藏语意为盛产矿石的地方。然而,眼前这毫无生机、满目疮痍的景象,实在难以让人将其与富饶的“矿石盛产地”联系在一起。
当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岩壁上那抹突兀的红色终于撞入视野。没有矿脉的璀璨,只有风蚀岩的粗粝,正如老兵所言:“真正的矿石在地下,戍边人的骨头比矿石硬。”
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上,它静静矗立,山顶的积雪在黯淡天色下泛着微光,山壁上裸露的岩石是岁月镌刻的痕迹,记录着它饱经的沧桑。
抵达驻地,狂风成了最热情却又最让人畏惧的“迎接者”。这里,地处风口,风仿佛一头挣脱束缚的猛兽,肆意咆哮。我们居住的板房,在狂风的猛烈攻击下,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哀鸣。老班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现在条件算好啦,以前风大的时候,房子都能被吹飞!”走出板房,狂风像无数尖锐的针,狠狠地刺在脸上,裹挟着的小石子打在脸上生疼。我几乎站立不稳,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风卷倒。
“我是阿旺罗卓,藏语意为‘铁打的勇士’。但2015年刚上山时,我抱着氧气瓶哭了一整夜。” ——录音笔里的声音混着风声,眼前这个面庞皲裂如旱地的藏族老兵,正用冻僵的手指比划当年运送物资的陡坡。
“当时还没这条路,观察哨更是建在鹰都飞不上的峭壁。每天背40公斤蔬菜燃料攀爬,冰碴子往肺里扎。有次脚滑滚落十米,土豆从背篓里蹦出来,我趴在雪里一个个往回捡——山顶兄弟已经三天啃压缩饼干了。”他撩起裤腿,小腿上蜈蚣状疤痕是岩刃割裂的勋章。
去年新兵于银龙巡逻时肺水肿发作,脸白得像糌粑粉。我把他头垫在膝上喂丹参丸,他喘着说‘班长,我还没描过党旗’。后来他攥着刷子爬到达坂顶,描完最后一笔就昏过去了。现在这小子成了‘活地图’,能闭着眼走通雪崩后的改道。”
临别时,阿旺罗卓送给了我们一块戍边石——上面画着党旗山,返程车启动瞬间,后视镜里的党旗山正被晨光镀成金红。
恍惚间,那岩壁上的镰锤似乎与漫山玛尼堆融为一体,在狂风呼啸中化作一句无声的誓言:“我们站立处,即是中国。”我按下快门,却发现取景器里全是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