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妈妈所有的爱情

虹虹评情感 2023-12-21 03:39:00

那朵名为“爱情”的花,是母亲一直想要追求,却总是求而不得的存在。终其半生,她都执着于那些得不到的情感,不断地被男人伤害,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身边悄悄发芽的美好。

1

大年三十的夜晚,我像个搅局者一样,被驱逐出了妈妈和她男朋友的住处。

根本不需要收拾什么,或者说我的痕迹还没有来得及在这里停留。我费力拖拉着行李箱在沉默中下楼,仿佛一只丧家狗。在他马上要关门的刹那,即使知道他并不会对妈妈做什么,我还是十分可笑地说:“如果我联系不到我妈我就会报警。”

街上已经空荡荡,只有几盏暖黄色的路灯像星星般点缀在清冷的夜里。

大家都在家中欢愉地迎接新年的到来吧,我想。

几个男孩儿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经过,笑嘻嘻地互相说着家里烦死了,今天都别回去了……继而向一个方向远走。

我进入了一家还未关门的旅店,厅堂的白炽灯像处于暮年的老人一样,昏昏沉沉持续着光亮。见我进来,店里的老板娘蹙了一下眉,似乎感到有些诧异。

她那红艳的嘴唇向我发出疑问:“你一个人住店?”我点了点头。

“单人间128,交两百,剩下的是押金。身份证给我吧。”

我解开背包,将钱和身份证递给她。她垂下眼睛开始摆弄,浓密的假睫毛也格外突出。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把房卡递给了我,上面黏贴着“302”的小字帖已经有些模糊了。我把房卡揣进衣兜,准备拖着行李箱上楼。“最晚明天下午一点退房。”老板娘没有起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费力走到二楼的时候,发现右边走廊深处居然是一个游戏厅。里面还有许多中年男人对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激动地战斗着,局势十分激烈,他们看起来都是游戏里的英雄。一个男人看见我站在门口,便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盯着我露出笑。我赶忙继续上楼。

我掏出衣兜里的卡打开房门,继而快速又小心地关上,反锁,把房间的猫眼也关闭了。才转身放松下来。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金灿灿壁纸的边边角角都已经脱落,与破裂的衣柜相得益彰。

我整个人躺在床上,可以闻到被子上奇怪的气息,可是却再无力气移动身体。沉静了一会儿,我掏出手机,看到了妈妈发过来的信息。

“女儿,是妈妈对不起你,一直都没让你过好。”

“女儿,你现在还好吗?”

我把手机丢在一旁,闭上眼睛抓了抓头发,还是拿起手机回复了起来。

“反正我的人生总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没事没事,你照顾好自己,我现在很安全。”

发送完毕我丢下手机,爬了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想透透气,突然间不知从哪些地方向夜空中接二连三迸发了烟火,一声又一声,如此灿烂,如此热闹。

我伏在窗台上,想起前一个小时我还在对着妈妈如今的男朋友声嘶力竭:“这辈子她就没遇上什么好男人!你也是坨狗屎!”

2

我的妈妈已经四十多岁了。她这几十年来或主动或者被动地委身了许多男人。

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外公就给她定了亲。即使妈妈又哭又闹,却还是拗不过外公的固执。妈妈有许多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要张口吃饭。如果妈妈嫁了出去,贫穷的家中不仅少了一张嘴,也可以得到一些补给。

妈妈曾告诉过我,那时候她正在和隔壁村的一个大学生谈恋爱。“他白白净净的,站在那里像一颗白杨树,他总是骑着自行车载我,他说他很喜欢我的笑。”每每说及此,已是中年的女人声音总是不自觉带几分少女诉说情愫的羞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

大学生家里更穷,只有一个老母亲供他读书。因他要上学,妈妈把打工准备贴补家里的一些钱都给了他。外公知道后很是恼怒,觉得大学生没有出息,即使以后有工作分配,外公觉得这副德行也不会过得好。

十九岁的女孩终究是点了头,同意嫁给几十里外村落不曾谋面的男人。

鞭炮声稀稀拉拉响着,妈妈的哭声显得微不足道。

这是她第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她明明没有真正得到过这朵花,可她却终其半生都在寻找这朵花的果实。

在第一任丈夫家,妈妈说她过得并不是很好。新婚的丈夫只是履行传宗接代的职责罢了,平日是个事事没有主见的男人。婆婆像一个恶地主,三天两头冲媳妇发难。妈妈曾经咬着牙和我说,“那个老不死的,我生孩子的时候都不让人送我去医院,就在家里生,和接生的说到时候有危险就保小……”

对妈妈来说,婆婆的刁难尚可以忍受,然而得不到丈夫的呵护却是无法忍受的。她丢下她第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不顾所有人的指点与白眼,坚决离婚。

她什么都没带,她只带了要去找好男人的决心。

下一个,下一个我要自己选!

3

她在城里租了房子,一个人开起了小饭馆儿。

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人,一家简陋的小店面,孤身一人,自然引来了许多人的心思。

“你妈那时候真的厉害。”这句话阿姨和舅舅时常和我提起。不依靠其他人,她一个人就可以赚很多钱,贴补给家里,以及还在上大学的舅舅。

如果我没有孩童时期的记忆,或许我真的会相信,饭馆,只是饭馆而已。

在那家昏暗简陋的饭馆,妈妈结识了许多来来往往的过路客人,而每天的客人,总是男人居多。他们有的年轻,有的人至中年,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光鲜亮丽。我每天看着几张座椅上不同或相同的面孔,他们聚集在妈妈身上的目光,总是格外的相似。

“乖啊,自己出去买糖吃,晚点回来知道吗?”妈妈摸着我的头,塞了几张零钱在我手里,还没等我应声,就把我赶了出去。

又是不同的叔叔啊,我想。这个又能在一起多久呢?

我攥着手里的钱,买了糖果回来,像往常一样,蹲坐在对面废楼的台阶上,一下一下舔着手里的棒棒糖。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吃糖。

我看着对面紧闭的门,把糖狠狠朝对面甩过去。糖果掉落在马路中,一辆蹩脚的摩托轰轰吵闹而过,将糖果碾成碎渣。

她从未过问过哥哥,也同样放养着我。她或许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很少对我避嫌。

饭馆里,饭菜的烟火气时有时无。她每天精致描眉,嘴唇时常红艳,屋子里廉价的香水和发胶味常常让我呛鼻。她流连在一段段新的爱情中,从甜蜜到争吵的时间比我剪刘海的时间还快。

我记得,有个男人和她争吵时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是个鸡!还真给你脸了?老子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你和我装什么装?”

我蹲在柜子里,听见妈妈疯了一样地谩骂,随着摔门声响起,只剩下女人的哭声。我抓着柜子里的衣服盖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哭得如此伤心。

后来,我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妈妈把饭馆儿关了,带着我辗转去了很多城市工作,因为短暂的爱情结过又离过两次婚。我已经习惯面对这些陌生男人的嘴脸,妈妈在我背后轻轻一掐,我就挂着笑意喊“叔叔”或“爸爸”,仿佛真的再亲昵不过了。

4

当二十五岁的女人不再年轻时,她的女儿却抽丝剥茧抽条般长成了少女。随着年纪增长,我厌恶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我一边拿着那些不知道是谁的钱消费,一边又暗自鄙夷妈妈,与自己。

在叛逆的时候,我时常忍受不了她带给我不断变换却始终要装乖巧的生活。在她生病之时,我终于吐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呐喊:“我讨厌你!”

我以为依据她的性格,可能下一秒,就像小时候我犯了错误一样,会给我来一巴掌。可是这次却没有。

她看着我,眼神惊讶,似乎意识到我好像已经长大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敢说出这种话。她的嘴角颤抖了一下,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了几年,我终于可以和妈妈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了。我忍不住问她,当时就不生气吗?妈妈说,她也怪自己这些年总是带着我漂泊,但是也没有少我吃穿,没想到我会说出讨厌她的这种话。

她的心思也许没有局限于“女儿会不会讨厌自己”这种问题,她一直寻求的,从来不是子女,而是心中那朵该死的花,那诱人的果实,即使耗费她的青春与岁月,她还是要去找,一直找下去。

然而她遇上的男人似乎都千篇一律,一律的本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记得高中时候,周五放学傍晚,我回到了那段时间的住所。房间无人,空荡冷清。我跑到房间拿出抽屉里的手机,开机果然看见妈妈前几天发的信息——“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对我真的很好,他也想见见你,回家了看到信息,就到这个地址这来。”下方是一个位置共享。

我把书包和手机一丢,“大”字型躺在床上。外面好像下了雨,我转头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沉闷的气息好像可以从鼻腔传递到心里。我终究还是起身,拿起背包,打开导航走了出门。

天黑之时,我才抵达。我吸了吸鼻子,不情愿地敲了门。开门的是个陌生男人,穿着打扮有些儒雅,然而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人不如衣服,我想。

妈妈同样到了门口,看见我十分惊喜:“今天星期五吗?快进来!”

我像曾经无数次一样,礼貌地低头喊了声:“叔叔。”然后有些局促地进了屋子。妈妈热情地向我介绍着,却不曾在意,也没有问我是否吃了晚饭。新叔叔招呼着我吃饭,妈妈才突然想起来似的,握着他的胳膊娇嗔道:“还是你细心,瞧我,我都忘了!你看看叔叔多关心你!”

我默默抖了抖身上起的鸡皮疙瘩,笑道:“谢谢叔叔。”

晚上,他们给我安排好了次卧,我等到客厅没有声音,才悄悄出了房间,往卫生间走。卫生间亮着灯,门却敞开着。我停了停脚步,确定里面没有声响,才继续走进,却看见一个男人不着寸衣,像是非常无意间,不小心地向来者展示他恶心的下体,露出意味不明的,令人作呕的微笑。

我呼吸急促,往回跑去,到了房间反锁房门,反锁窗户,把凳子轻轻推到门口靠住,才坐了下去,心脏狂跳不止,眼泪在眼眶打转。

我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我想和妈妈说,可看她很久不曾如此开心,那些话终究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吃过早饭,我就匆匆提出告别,妈妈责怪我如此见外,这个新叔叔却掏出了几百块钱塞给我,叫我下个周末再来,推脱间,他的手指划过我的手心,我连忙缩了回去,转身离开,钱洒了一地。

“哎!你这孩子……她一直不太懂事,你别怪她……”妈妈的话语逐渐消散在楼道里。

5

大学时,我喜欢在寒暑假兼职。我不仅需要钱来弥补我可笑的自尊心,更多的是不愿意每个假期回去时,都是陌生的住处。

这次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候,妈妈又打了电话给我,执意让我回去看看她新的幸福。

“这个叔叔除了粘人,对我真的很好,你回来看看吧。”

哪一个刚开始对你不好呢?我心里暗自想。我记起高中时期妈妈从那个男人那里回来时,望向我的欲言又止,我也听见她在夜晚和对方压低声音的电话内容。

“你真是禽兽!我女儿那么小,你想对她做那种事?我是她妈妈,不是拉皮条的!傻X,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我听见若有若无的哭泣,内心盛满了悲哀。

昨天,我拗不过母亲的意愿,大年三十还是从兼职的地方赶了回去。抵达妈妈新的住处时,这个男人正在准备晚饭。妈妈轻车熟路掐了我一把,我上前礼貌地叫了声叔叔好,他冲我点了点头,便不再看我。

吃饭时,我埋着头扒拉着米饭,饭桌上的氛围似乎因为沉默而显得有些奇怪。我看了妈妈一眼,好奇道:“过几天去阿姨家拜年吗?”

没想到刚说出口,旁边的男人就黑了脸。他把咀嚼的菜咽下了肚子,把碗重重一放,说:“你妈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一时之间,我嘴里的饭都吓得忘记咀嚼。

妈妈把手中的碗放下,似乎对这句话并不是很满意。“你是让我哪儿都不去吗?平时不让我出门就算了,现在过年亲戚家也不让去?”

男人像憋了许久似的,冲妈妈说:“你就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野男人可多了,就是想趁机走了不回来了!”

吵架愈演愈烈,我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鸡鸭鱼肉交叠相放,汤羹还冒着热气,好像也并没有比兼职时候的冷快餐好吃多少。

妈妈不住冲我看,我明白,这并不是她想让我看到的局面。

原来妈妈和他在一起的几个月间,许多次前男友打电话来,不可避免的,这个男人都在场。而他,又是一个占有欲十分强烈的人,甚至在他去上班的时候,都要往家里打好几个电话确认妈妈是否在家。

我放下碗筷抓了抓头发,起身去拿刚刚放在一旁还没来得及拆的行李,对妈妈说:“今天我出去住吧。”

妈妈见我马上要走,也站了起来,想去收拾几件衣裳,冲他说:“我们也冷静几天,无理取闹的人。”

他突然冲到门边把门给锁了起来,抄起板凳放在一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就知道你要走,不准走!”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与最开始的沉默寡言相比,着实让我吃惊。

果然一个不如一个,一个不如一个,我心里忍不住想。

妈妈疲惫地坐在桌边,过了许久,像妥协了一般,说:“你让我女儿出去吧,我不走了。”又看向我,说:“你放心吧,他不会伤害我的,你走吧。”

6

耳边还是断断续续响起了烟花在空中绽放的声音,好像绽放着无数相聚的人家许下的新年祝福。凌晨的风似乎将烟花的味道吹了过来,可以闻见凌冽的空气里夹杂着烟火散落后纷纷扬扬的气息。

明明还如此年轻,在此时此刻,我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我想,我真讨厌妈妈所有的爱情。我不仅仅讨厌每段“爱情”之下充满欲与厌的本质,我更讨厌在我途径她的岁月中,她像一株不断枯萎的凌霄花,不断寻找着中意的大树依靠,而丢失了自我欣赏与自立的能力。她是否知道,或许装作不知道:这些看似茂密的大树看中的,只不过是她尚鲜艳,尚新鲜的花枝。

我吸了吸鼻涕。也许妈妈从不曾在意,她的花朵之下还有一颗幼芽,它野蛮生长着,也想给这支逐渐失去色彩的花朵提供能够依靠的力量。

我记得高中时曾经问过妈妈,我和她两个人过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有男人呢?妈妈像听到了笑话般,轻声笑了起来。

我很不服气,马尾甩得飞扬:“我以后也会赚钱啊,你老了我可以养你,所以为什么要男人呢?”

妈妈认真盯着我看了半晌,说:“那等你长大再说吧。”

又一声烟花响起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在心里依然野蛮地期待地设想着未来的生活。

题图 | 图片来自《母亲》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文/时雨,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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