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
同样是2009年夏天,父亲决定拉倒家里的旧房子,盖新房。
7月中旬的某天早晨,我骑着电动车带着母亲,去村外一户人家找阴阳先生,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让阴阳先生算一个拉房子的良辰吉日。到了之后,母亲先将带着的礼当放在先生家的桌子上,先生拿出了一本泛黄的老黄历,同时开始手掐指算,不一会儿就定下一个好日子。到了算好的那天,天却下起了雨,父亲架起梯子象征性的从房上扔下了几片瓦,就算是今天开始拉房了,真正拉房的日子往后顺延至天晴。天晴后,母亲一大早在房前安好神位,放了鞭炮之后,匠人们开始上房。从瓦片开始,一层一层往下拆。房顶的大木架梁、柱、檩、椽这些落完之后,我和母亲拿着蛇皮袋子将落下来的栅子捡出来。听爷爷说这些都是秦岭山里边的黄栌树,是很好的硬柴。期间,父亲曾叮嘱我一定要把大梁上的三枚铜钱收拾好,后边盖房子还用得到。木作拆完之后就要把山墙、檐墙放倒,伴随着墙倒之后掀起的阵阵灰尘,关于这座老房子的记忆也逐渐消逝。直到现在,我都深感遗憾,未曾留下关于老房子的影像资料。
老房子拉倒之后就要开始处理地基,之前留下的胡基都是大块也太过坚硬,没办法直接用来做地基。我记得那段时间,父亲晚上在老房子守了几夜。拿自来水将这些胡基焖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全部松散。大概整理了地基之后,发现土方不够,又得进土方。父亲和村里的车队谈好了时间,一个晴天的下午,准备开始垫桩基。
午饭时间,我找爷爷做下午用于给垫桩基车队发放的小纸片。爷爷揭起炕上铺着的草席,从下边拿了几张烟盒纸,用剪刀剪成小片。又拿出之前干会计时候留下的章,一个个盖上去。那天下午,我在门口站了整整一下午,来一辆车,我给发一张票。直到夜黑,桩基才算全部垫了起来,新房的地基就起来了,建筑材料也逐步进场。
我的家乡周至县的人们称呼渭河北边的武功县、扶风县等地为“河北”。我们家盖房用的砖头就是产自于“河北”,都是当地司机开着拖拉机从河北一车车拉过来的。为了保障砌墙期间砖头不至于过干造成的质量问题,前期都要对拉来的砖头洇水。洇砖是个耐心活,一定要洇湿洇透。对于暑假的我来说,这是个有趣的事情。搬来梯子,上到砖摞上,把水管子插到最上层的砖缝里,一直等着水流到最底层这才算洇透了。从砖摞里抽俩砖头出来,一个平放、一个立放,这样一个小凳子就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坐着一直守着。干燥的砖块遇上湍急的水流,先会起一小股白烟,逐渐洇湿。待上层的砖块吸足了水之后,水才慢慢匀开、散去,一层一层直到底层。时隔多年,再回想时,如今的生活中似乎已经再找不到这么有趣的活路了。
砌墙的活干得很快,不到一个礼拜山墙、檐墙全都起来了。墙起来之后,匠人们开始支模板,要开始打现浇了。关于打现浇那天发生的事情,因为那天学校有事情,我返校了,没有参与到,后来听父母说到了。混凝土浇筑到最后的时候,模板发生了垮塌,幸好是没有出事故。后来的很多年内,只要是一下雨,那个曾经垮塌过的地方就漏水,房顶上始终留着一道印子。前年,加盖了房顶、吊了顶,那道印子也看不到了。人间的事,不会是事事顺利,盖房子也是。关于有些事的记忆会一直长存,留下的印迹会慢慢消失。
眼看着,房子就这么起来了。那几年村里时兴水磨石地面,爸妈一商量,也这么弄。可是水磨石工艺耗水量很大,排水是个大问题,父亲又叫来了挖掘机在院子挖了一个大坑,这才解决了排水问题。匠人和家人商量着看要不要做一些花纹出来,父母都弹嫌花哨,没让做,就简单的格子。先是玻璃条格出格子,再把拌好的石料填进去,过蹍。待完全凝固之后,开磨。一遍又一遍,我跟着匠人身后,将磨出来的脏水用拖把推出去。洗尽铅华,看到了最华丽的一面。后来的十年,我们就在新房里安了家,日子就这么有条不紊地向前过着。
时至2020年,在母亲的主持下,又对房子进行了一次改造。
优化了空间布局,将厨房合并至室内。外墙又弄了时兴的水包砂,院子搭了凉亭。我在外婆家花园挖来了竹子,种在院子。去集上买来了两株桂花,人家说是金桂,等到开花了,才发现是银桂。邻居家给了一株户太八号,伯伯又砍来竹子搭起葡萄架,2023年夏季也吃上了葡萄。今年国庆放假回家,和叔父出去买东西,路过一家瓷砖店,看到了买洗菜池的,母亲念叨着买这个好几年了,一直没买,我当场就给定下了,下午就送货上门,母亲给付了钱。
一年又一年,房子立起来了。小院桂花飘香,红枫绿了又红,菜园子吃不褪的瓜果蔬菜。偶来一阵微风,竹叶沙沙作响,春季,竹笋破土而出。偶尔一两只麻雀落在竹子上,叽喳几声,好不惬意。
这一方小院,生于斯、长于斯,有我无尽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