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媳妇追剧的时候，通常是我比较轻松的时刻，能干点自己的事。但最近我一看见媳妇追剧就发抖，原因是她在追《玫瑰的故事》。 故事的开端，大概要追溯到两周前的一个普通晚上，当时我从书房探头出来，正准备去上厕所，忽然被路过的媳妇揪住，劈头就说：“唉，本来觉得你还不错，但你看看，你跟林更新有什么区别？” 我一愣：这是什么高度赞美？拿我跟林更新比，那不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吗？ 被媳妇一通数落，我才搞明白，原来是林更新在《玫瑰的故事》里演的角色，让她回忆起了刚嫁给我时的各种委屈，包括但不限于大男子主义控制欲强、婚前婚后判若两人、面对情绪价值需求不耐烦、过分妈宝让她受婆婆的气，等等。 我被数落得目瞪口呆：姐姐，你说的这些吧，倒也都是事实，但这些事实，十年前就已经有历史结论了呀。而且我也改了呀。 可是媳妇不这样看。一来，像我这种“有前科”的人，必须时刻咬耳扯袖，让我受警醒、明底线、知敬畏；二来，这部剧的情节过于真实，让她实在忍不住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而且越忆越愁。 我一看这局面，只好憋着尿意赌咒发誓，保证永不再犯。在口头签订了新的不平等条约之后，才终于被放去放水。 ▼ 当时我还以为这是个偶发事件，也没太当回事，谁想随后的几天，局势愈发恶化：我不仅跟林更新没什么区别，跟佟大为也没什么区别，甚至霍建华那个几乎已经算是非常正面的角色，其身上的缺点，我也有。 那我肯定有啊。我已经没有人家的优点了，缺点我还不能有吗？ 如果只是被历数缺点，我还能忍，但我发现《玫瑰的故事》不仅启发了媳妇的世界观，还丰富了她的方法论： 跟她吵？“这剧里也是这样的，一点不疼媳妇”。给她陪笑脸？“这剧里也是这样的，就知道敷衍”。干脆不理她？“这剧里也是这样的，把人骗到手就不耐烦”。 好嘛，敢情这剧是鬼谷子编的，准确预判了我的一切预判。 ▼ 这一顿操作下来，我也懵了：似汝这般说，如之奈何？ 媳妇撇撇嘴：这怎么能问我呢，这得问你自己啊。看看你这破态度，好像什么都是我在闹，而你躺的很平，只要我不闹了，你就没问题了？ 我说我有问题我解决问题呀，媳妇说那你快去解决啊，我说现实问题我可以解决但历史问题我怎么解决我又没时光机，她说你看你除了敷衍就是推托反正始终都是不耐烦。 就这样，我哄也不好使，吵也不好使，解释也不好使，立保证也不好使……啥都不好使。 ▼ 没办法，这剧拍得太好了，太真实了，我雄起也好，躺平也罢，都被它清晰地照见、精准地批判，生活里的一切鸡毛蒜皮、鸡零狗碎、鸡飞狗跳，都被它料中、言中、命中。 于是，不光媳妇，我身边几乎所有女同事、女性朋友，好像都被它唤醒了、启蒙了，大家对男人特别是中国男人的“劣根性”，不仅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也有了更多防范的手段。 这是好事吗？肯定是。但问题在于，这部来源于现实的电视剧，终究跳不出现实，它揭示了问题，却给不出答案。 ▼ 为什么我们男人身上会有这样的“劣根性”？ 这首先肯定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但其次，我们也是从这样的历史、这样的现实里走出来的。 比方说，虽然“男女平等”喊了这么些年，但“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大家改过来了吗？没有。于是这直接导致了：有本事的男人，在职场上纵横拼杀，一身伤痕，没本事的男人，在职场上卷到爆肝，一身疲惫+伤痕。 这时候，他们还要面对“顶梁柱”的责任：买房买车，孩子上学，老人养老……每天光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就超过12小时，剩下的时间还要考虑这些，这时候再让他们考虑妻子的心情，去提供情绪价值，实在不易。 当然，女人也不好过。一方面，“男女平等”了，她们不得不出去工作；另一方面，又“男主外，女主内”，她们回家还要买菜做饭洗衣服带孩子，打理整个家庭的生活。 ▼ 那孩子就幸福吗？现在的孩子又有几年快乐的童年呢？他们几乎是从一出生开始，就承担着不属于自己的期待，他们将在这样的压力中度过整个童年和青少年，然后踏入社会，重复父辈的生活。 但这有什么办法，我们真的太卷，太累了。可我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卷这么累呢？因为我们从那样的历史里来。 比方说，虽然“多元价值观”也喊了这么些年，但我们的价值观，真多元了吗？也没有。我们依然保持着高度同质化的价值观：个人的喜好、追求、幸福、成就感，都不重要，他人的评价才重要。 我们评价他人，也被他人评价。我们的“成”与“败”，其实都来源于此。 所以我们学数学也好，学物理也好，打球、弹琴、画画都好，并不是因为我们对这些事抱有多少兴趣、怀有多少好奇，而是因为我们渴望他人评价的成功。至于什么是“成功”，那无非三件事：权、钱、子孙。 你看，就连繁衍后代，也是我们的责任，是来自家族、社会的要求。我们的家庭被捆绑了这么多东西，岂能不沉重，这又岂是丈夫或妻子的努力所能改变得了的？ ▼ 从这个角度说，《玫瑰的故事》固然现实，但它的现实是表层的现实，是大家肉眼可见的现实，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它没有触及，也不可能触及。 更不可能改变。 那还不如干脆禁了它拉倒。在百年之前，比《玫瑰的故事》更窒息百倍的剧情，每天都在上演，可那时的人们，并不觉得怎样。 原因之一就是，那时候没有玫瑰，没有故事，更没有玫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