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失魂症后我记得所有人。
却偏偏忘了被我一手捧上男馆头牌的「冷月公子」。
所以我收回了对他的所有特权和恩赐。
还追着说书先生讲他的风流韵事。
京中的文人雅客纷纷祝贺冷月公子摆脱了我这个仗势欺人的郡主。
可无人知晓的夜里。
他哭着爬至我脚边:「郡主,求您疼我。」
1
落水后,温太医非说我失忆了。
但每个上门探望的王公贵族,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温太医是太医丞,经过他手的病人不计其数。
顶着我吃人的目光,他依旧坚定:「郡主,您肯定是忘了什么。」
我嗤笑一声,转身对身旁的长公主和三皇子使眼色:
「温太医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些天来王府门槛都要被踏烂了,那人要真这么重要,怎会连你们也不知晓?」
长公主幽幽地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看着我拧眉思考了一瞬,又恍然大悟似的一锤掌心:
「对啊,左右你也没忘什么重要的,管他呢!」
我们相视一笑,当即溜出王府。
2
醉花楼听了一半的曲儿。
一个男人突然闯进了包厢。
他神色匆匆,俊俏的小脸煞白,额头都铺了一层薄汗。
像是赶过来的。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晦涩不明。
我好整以暇地喝下一杯酒,直勾勾地盯了回去。
竹清松瘦,面如美玉。
极品。
他站在原地踟蹰,水洗般的眸子浸满了悲伤,似有无数深情缱绻。
他欠了欠身,终于开口:
「奴来晚了。」
「奴不知道...这次竟是真的。」
「奴该死,请郡主降罪!」
美人穿得宽松单薄。
一低头,光洁的后脖与大片白花花的胸膛都坦露了出来。
充满了破碎感。
我咽了咽口水,保护欲瞬间升起,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
「没事,快进来,外边风大。」
他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屋。
然后,直接坐在了我的身旁。
哟呵,胆子不小。
我单手撑着下巴去看他。
美人皱了皱眉,最后视死如归似的站起。
他声如蚊呐:「郡主,让他们下去。」
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我挑眉:「我不。」
「那..那我...」
他咬了咬牙,竟开始伸手去解我腰上的玉带!
「放肆!」
我头皮一麻,抬脚就把他踹倒在地。
「醉花楼如此不识规矩?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长得眉清目秀的,怎么脑子里想这些腌瓒事儿。
龌龊!
他愣了半晌,缓缓站起:「您的身体如何了?」
我白他一眼:「你谁啊,还来管本郡主的事。」
「砰!」
白玉杯被他猛地摔碎在地!
他一拍桌子,神色激动,手都在抖:
「郡主是不是还在跟我怄气?」
「我没向您禀报就去找淑娘是我不对,可她病得突然,我没办法弃她不顾,我几天没合眼了,乏得很。」
「郡主当可怜可怜我,别恼了,好吗?」
他眼尾泛红,说得真情实感。
实在是...不像不认识我。
最重要的是......
我看向身侧的护卫和丫鬟。
从他出现至今,没有一个人对他熟络的出格行为感到意外。
这说明了什么?!
我激动地拍着丫鬟的手臂:
「快,宣太医!」
他肯定就是我忘掉的人!
3
还在太医院帮我询问病情的长公主先一步赶到了醉花楼。
她踹了门边的侍卫一脚,扬声斥骂。
「什么玩意儿都放进来,怎么干活的?」
手腕一转,涂着红艳豆蔻的手唰地给了男人一耳光!
「你,见到本宫还不跪!」
都说长公主性子泼辣。
但我知道,她绝不是这般不讲理的人。
看到她这番举动,我慢慢收了调笑的心思。
男人生生挨了一巴掌,缓缓地跪下。
公主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温香软玉在怀,乐坏了吧?」
「你怎么还有脸出现的?!」
男人满脸懊恼:「这些时日我都守在宅子里,直到昨日出门,我才知道郡主落了水。」
「哈?」
公主冷笑一声:「是守在那妓子的闺房吧。」
「淑娘是...」
「别装了。」
公主打断:「京中谁人不知,你清风阁冷月公子跟醉花楼林淑娘这对苦命鸳鸯。」
「说说,她这次又耍什么花招?」
听到这话,那位冷月公子登时变了脸色:
「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是我执意要去看淑娘,她是无辜的,有什么就冲我来!」
「好啊。」
「早看你不顺眼了!」
一道散漫的男声响起。
我回过头,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着黑色劲装,手里还拿着一把重弓。
看样子是刚围猎回来。
我笑着走上前打招呼。
他却推开我,抓着手里的弓狠狠砸向冷月的背!
冷月一声嚎叫,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4
我回过神。
刚拦住突然发疯的三皇子,那边公主摩拳擦掌地也想揍。
正鸡飞狗跳时,温太医终于赶到。
我一手制住两人,着急喊道:「温太医,救命!」
冷月公子被重伤。
清风阁只好暂时撤了他的牌子,对外宣称得了热病。
我缠了公主好几天。
她都始终不肯告诉我关于冷月的事。
我疑惑地问大丫鬟:「你当真不知晓别的了?」
「冷月公子每次来,郡主都会屏退我们,所以...」
「行了行了。」我摆摆手。
「没一个有用的,本郡主自己去找!」
我越过清风阁,大步走向京中最大的酒楼。
没办法,三皇子莫名其妙伤了人。
我总不能直接找冷月问。
剩下最好打探消息的,非酒楼莫属了。
我特意换了一套便服,坐在大堂里。
声音嘈杂,隔壁的男男女女正侃侃而谈。
我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看向台上那个白胡子老头。
他拍了拍衣襟,右手唰地展开一把折扇,左手高高扬起。
「啪!」
响亮的惊堂木拍下。
全场寂静。
「《揽明月》第二十三回。」
他缓缓开口:「书接上回,初到清风楼的冷月公子被百般磋磨。」
「人人都骂他假清高,说他不日便会给赶出去。」
「但结果呢,他独创的「惊鸿舞」艳压四座!」
台下鼓起了掌,叫好声不断。
「冷月公子一时声望四起,身价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了清风阁头牌。」
「那真的是...一曲红绡不知数。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仍惦念林淑娘...」
「两人年少爱慕,早已定情,如今冷月公子成名,当即拜了堂,相约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啧啧啧,感人。
我磕了一把瓜子,随着众人一起鼓掌起哄。
真没想到冷月有才华有手段,还深情。
我欣赏他。
「啪!」
惊堂木再拍下。
氛围多了些许凝重,我心底也莫名地涌出一丝不安来。
那老头继续:
「只可惜一段良缘佳话,被郡主生生给毁了。」
我一僵。
当朝只有一个昭阳郡主。
那就是我。
5
人群开始骚动。
一个女人咬着帕子嘤嘤哭:
「相爱却不能相守,林淑娘太惨了,明明是她先看上的美玉,却被郡主强取豪夺了去!」
我心里一咯噔。
我是这样的人?
她身侧那满脸麻子的汉子搂着她发誓:
「若是我,一定会像冷月一样抗争到底!」
「你这样的郡主也瞧不上啊。」
我转过头,一个小白脸正捻着兰花指站起。
「群主喜欢的是我这款。」
台下一阵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你快去自荐枕席,好让冷月回去陪淑娘。」
「他这段时间都不在清风阁挂牌,天天往醉花楼跑,不就是找淑娘,我可见着了,两人就在江边抚琴吟诗呢。」
「这么一说,好在郡主病了,不然两人连面都见不了。」
「嘘嘘!这可是大不敬的话。」
「我偏要说!一个是柔情蜜意的解语花,一个天天舞刀弄枪的,要我也不选郡主!」
......
额头青筋突突跳,我算是听明白了。
合着我是色心大起辣手摧花,毁了别人的姻缘。
诸如此类的讨论一声接一声。
直到话题变成了「被郡主看上要怎么摆脱」时,我终于听不下去了。
我握紧腰间的令牌,当即冲进宫找公主。
6
「不可能吧!」
我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向桌面。
「我以前对这个冷月真的如此痴狂?」
听公主不带歇地说了一个时辰后。
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竟然为了一个男馆的人,当众顶撞父王!
「不是、我没被老爹扇死?」
公主拔下御花园的一根草,悠然逗着她的狸奴:
「扇了啊。」
「扇的冷月,你可激动了,大吵着要跟王爷断绝父女关系。」
「嘶——」
我瞪大了双眼:「好姐姐,我怎么还活着?」
公主揉了揉我的脑袋:「因为昭昭妹妹落水落得及时呀~」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皱眉:「我看你现在就挺好的,别喜欢他了。」
我乖巧点头。
别说喜欢了,我对冷月的记忆简直一片空白。
我问她:「皇姐,那我是真的棒打鸳鸯,对冷月巧取豪夺?」
「呸!」
公主猛地一拍桌面!
小狸奴抖了抖,咻地窜进我怀里。
「从头到尾都是冷月巴巴地凑上去,林淑娘作为醉花楼的花魁,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可看不上穷书生。不过他也算是真爱了,为了能见情人,竟另辟蹊径进清风阁。」
公主戳我脑门,语重心长。
「傻妹妹,是你真金白银地砸下去才让他声名鹊起。」
不可置信。
我愣愣地接下去:「然后......他拿着我的钱,转头去贴别人?」
「还要编排我?!」
公主缓缓点头。
......
啊啊啊拳头硬了!
「你现在能想清楚了也好。」
公主吹了吹热茶,递给我:「乖,息怒哈。」
7
我得病的这月余,坊间争议愈演愈烈。
甚至有人开赌局。
赌我何时恢复记忆。
之后对冷月又会是怎么样的穷追猛打。
我无心去管这些越传越邪乎的话,因为我要被三皇子缠死了!
自我出事后,一向自由惯了的三皇子跟搭错筋似的。
除了上朝哪儿也不去。
就跟在我身后。
就连除夕夜,也要赖在王府。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
我无语地看他:「你不去宫宴,陛下不骂你吗?」
「那又怎么了,我小时候不也常来串门吗?」
他一脸委屈:「段昭阳,你变了。」
「你以前都不会凶我的!」
......
殿下,你三岁吗?
8
自从知道我失忆,还只忘了冷月一个人后。
三皇子带着我跑了好几趟太医院。
得到了温太医的肯定。
他长舒一口气,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下去。
我以为这小子对我积怨已久。
可没想到,后面竟演变成每日都得问我记不记得他。
我母妃与皇后娘娘是好姐妹。
我打小就进宫里玩,跟长公主三皇子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要是连他都忘了,我还真不知道还能想起什么来。
三皇子一口饭没吃完,又撸起袖子问:
「好昭昭,还记得哥哥手上的疤怎么来的吗?」
「记得。」
我看着那三道十几公分的长痕,开口道。
「十三岁那年,我被爹爹禁足,你偷偷带我翻进猎场,不料遇见猛虎,你护着我,却被它的利爪所伤。」
回忆涌上心头。
我却莫名一惊。
明明时隔多年,但那种直面死亡的无助跟恐惧却仍历历在目。
可除了浑厚的虎啸,还有那个不顾一切挡在我面前的少年。
心中突然百感交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记忆中带我撩猫逗狗的哥哥变成了知书达理人人称赞的三殿下。
听到我不带一丝犹豫的回答,殿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又皱眉问:「可你为何偏偏忘了那小子,你对他到底是厌恶还是...」
「停!」我用食指抵上他的唇。
我问:「殿下,您是深闺怨妇吗?」
「段昭阳——」
「郡主!」
大丫鬟突然冲进来猛地一跪。
救星!
我无视殿下猪肝色的臭脸。
当即问她:「何事?」
大丫鬟却眼神闪烁,只支支吾吾地道偏厅有客人在等。
「可不能让贵客久等!」
我猛地站起,对三皇子拱手:「殿下,公务繁忙,多担待哈。」
话落,我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偏厅坐着的是一个身穿大红袄裙的胖男子。
他随意地行了个礼,便开始质问我。
是的,质问。
「郡主,我听闻您的病已无大碍了,可近日却连影子都瞧不见,小人只想问,之前允诺让我们进宫为贵妃贺寿还作不作数?!」
「你谁?」
我不认识他。
他一顿,「郡主,我是清风阁的掌柜。」
「然后呢?」
原来我不仅忘了冷月,我连他身边的人也一并忘得一干二净。
「郡主,你这是出尔反尔?整个清风阁因为您一句话,可是排练了大半年,如今日子将近,您却...」
我乐了。
「与我何干?」
「你这是在怪罪本郡主?」
男子应是没想到会在我这里吃瘪,一时间支支吾吾。
可我却懒得再与他周旋。
「你搞清楚,本郡主是花了银子的,愿不愿意捧着他,得看我心情。」
我对护卫挥了挥手:「赶出去。」
他偏偏还不知好歹,大喊:
「郡主当年夜夜来找冷月公子,如今腻了,竟这般无情!」
「是吗?」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我一惊。
回头去看,发现三皇子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
他阴测测地看我:
「只知妹妹为才子一掷千金,不曾想还夜夜流连啊。」
「...你听我狡辩。」
「说。」
我认真地道:「哥哥,我想不起来了,你不能怪我。」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指那个胖男人。
他骂我护卫:「还不把他打出去,是要等本殿下亲自动手吗?!」
噗,我笑了。
三皇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自己找台阶下。
9
我收回了对冷月的所有关注。
一心扑在了北疆的战事上。
粮草不足、多处埋伏,越看越心凉。
难怪我当时昏迷未醒,陛下也要急召老爹回军。
只怕这是一场恶战,我冥思苦想到三更。
刚推开房门,脚下便顿了顿。
房中有人。
我拔出挂在墙上的弯刀,小心翼翼地往床边走去。
粗重的呼吸声响了三个来回。
我猛地掀开被子,手持弯刀砍下去!
「郡主!」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冷月!
我生生停下,刀尖离他的脸庞仅剩半寸。
「滚下去!」
我怒喝:「谁准你进来的!」
他的眼中蓄满泪水:「郡主...奴很想你。」
王府的护卫怎会如此松懈?
我皱眉。
刀往里一寸,划破了他的脸。
鲜血滴落,他的眼里满是惶恐,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是郡主告诉我的,王府西边儿有处小洞...您说小时候就是靠那里逃过王爷的监管。」
不是吧?
我嫌弃地看着他,连带着床也不想要了。
冷月竟然是钻狗洞进来的!
「外边儿都在说您不要我了。」
「连掌柜的也说您腻了,我、我怕您不肯见我。」
他的语气委屈极了。
呵呵。
我冷笑。
坊间传闻可不是这样说的。
「冷月终于逃脱了郡主的魔爪,太不容易了。」
「花田月下,才子佳人,实在是般配!」
「淑娘熬过来了,他们什么时候摆酒席呀,谁能想到,醉花楼跟清风阁竟然要成亲家了。」
昨儿个大丫鬟才气愤填膺:「他们还在说郡主是因爱生恨。」
「现在端着架子,过段时日又会后悔莫及。」
明明冷月的名气地位全是我砸出来的。
光是清风阁就有无数「公子」巴巴地等我宠幸。
可冷月的追随者却始终认为我是恶人,是我拆散他与林淑娘。
可笑。
我收回刀,玩味地看着他。
「离了我,大家都替你高兴呢。」
他浑身一颤,跪了下来。
「可那都是外人强加给我的。」
他抬头看我。
双颊红润,眼神迷离。
我此时才发现,他应是喝了酒。
「郡主,我的想法,您不知道吗?」
他爬行至我脚边,半边脸贴上我的鞋面。
声音沙哑:「求您疼我。」
演得真好啊。
我捧他是强迫他。
别人为他鸣不平也是他人的想法。
只有他自己,干干净净,最是无辜。
如果我不知道他这几日天天跟林淑娘暗通曲款。
我兴许会有一点动摇。
可如今......
我脚一抬,狠狠地踹开了他!
「郡主——」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感谢你这副好皮囊吧,它短暂地迷了我的眼。」
「但也仅此而已。」
「滚吧。」
10
那之后,我跟冷月再无联系。
王府的人都得了令,他不再有见我的特权。
三皇子甚至命人将墙边的狗洞都封上了。
他回头朝我笑:「还是哥哥思虑周全吧。」
我无语地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贵女。
相府二小姐,沈思瑶。
她福了福身:「天色不早了。」
「殿下要跟郡主小聚,我先回府了。」
话落,沈小姐也没急着走,而是拧着两道秀眉看三皇子。
我福至心灵,暗中踹了三皇子一脚。
「哦哦哦。」
他反应过来,开口道:
「沈小姐,路上当心,就不送啦。」
......
哥哥,我是这个意思吗?
直到沈小姐气呼呼地走出老远,三皇子还在看着我傻乐。
我直言:「殿下,娘娘相中沈小姐了吧?」
「我听说了,琴棋书画样样都是顶好,瞧着是有傲气的,您别白白伤了人的心。」
「可我更舍不得伤昭昭妹妹的心。」
什么?!
我猛地抬眸,三皇子正朝我伸出手。
心头一颤。
他却只从我发顶摘下一片细小的绿叶。
冰冷的指尖划过我的耳廓。
我冻得一激灵,脸上却忍不住发烫。
他轻笑:「妹妹头发乱了。」
我愣住,后撤半步。
然后落荒而逃。
11
我跟三皇子就这样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关系。
谁也没有挑破。
倒是有好几次,公主看我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贵妃的寿宴。
我没想到,清风阁失了的贺寿机会,竟落到了醉花楼的头上。
当林淑娘的脸在众多歌女的众星捧月下出现时。
我嘴里的酒都差点喷了出来。
她长得水灵,身段更是极好。
不怪京中众多男子为他倾倒。
只是...
我杵了杵身旁的长公主:「林淑娘这眼神...」
「嗯嗯,瞅见了。」
她抓了把瓜子继续看戏:「勾引父皇呢,野心不小。」
「就是眼神不太好,没见着隔壁的王贵妃都快气冒烟了。」
王贵妃平日最是骄纵,偏偏圣宠不衰。
得罪她,林淑娘怕是要狠狠喝一壶了。
在她再一次用水袖撩拨皇上时,贵妃坐不住了。
她腾地站起,握住林淑娘的水袖用力地一拉。
林淑娘扯得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贵妃一把摔碎手里的酒杯,醉花楼的人顿时跪了一地。
「好啊,你们都当本宫瞎?!」
周围一片寂静。
要不说贵妃得圣宠呢。
皇上不仅不恼,还去哄她。
「平日里陛下要想收人,臣妾绝无二话。」
「可今天是臣妾的寿宴...」
贵妃说着便红了眼。
公主对我耳语:「林淑娘要遭殃了。」
下一秒,皇上就宣布把醉花楼踢出表演名单。
没讨赏不止,还落得一身骂名。
寿宴结束,天已经黑了。
马车悠悠地驶出宫。
远远地,我看到跪在宫门那道粉色身影。
是林淑娘。
纱衣单薄,她冻得浑身发抖。
许是哭得狠了,脸上残留着两道深深的泪痕。
我轻叹一口气,敲了敲车沿。
「停车。」
林淑娘惊恐地看着靠近的我,着急忙慌地磕头。
「郡、郡主,我与冷月...」
「与我无关。」
我脱下身上的狐裘披肩,披在了她身上。
我提醒她:「少动些歪心思。」
算是积功德了。
12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被有心人看到。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
会被编得这么离谱。
有人说我是敲打警告,让林淑娘自动退出。
还有人说我爱屋及乌,不舍得让冷月的心上人遭罪。
更有甚者——
公主边说边笑:「说你对那林淑娘动了心。」
「《揽明月》第八十回:郡主爱的到底是谁?」
我目瞪口呆。
这该死的话本子怎么更得这么快!
同样令我意想不到的,还有冷月。
「他竟冲上了台,把那说书的老头推倒了,骂他胡编乱造。」
我真的搞不懂冷月。
京中谁不知他们这段凄苦虐恋。
话本子都说道第八十回了,他才来找事儿。
面对众人的询问,他第一次认真解释。
「我一直把淑娘当亲妹妹。」
「我们确实年少相识,可后来她家遭逢巨变,再相遇时淑娘已沦落风尘。我心疼她,这才多番照顾,但除兄妹情外再无其他。」
「而我只心悦一人,从未变过。」
这话说得明显,谁都知道他指的是我。
「我当时也懵了。」
公主说:「不知是谁先扔了一个臭鸡蛋。」
「接着就是能扔的都往台上砸了,他们大骂冷月三心二意,要不是酒楼的小二拦着,估计人都得打个半死。」
公主悠悠地道:「当时靠这种偏门的法子捞了多少人气,现在都得还上。」
我只把这当饭后谈资图个乐呵。
可没想到,醉花楼的拜帖当晚就到了。
是林淑娘。
13
公主一脸看戏:「哟,挑衅你呢?」
我收起请帖:「不知道。」
「但皇姐再不回去驸马该吃醋了。」
我对公主眨了眨眼。
「我看看去,明儿跟姐姐说哈。」
一炷香的功夫,我就站到了醉花楼的门前。
小厮一路引着我,走到了林淑娘的厢房。
刚推开雕花大门,便响起一道轻柔的嗓音。
「参见郡主。」
我落了座。
隔着屏风看那道婀娜的身影。
她继续:「奴听说郡主最爱冷月的惊鸿舞。」
「可这支舞,当初可是奴教他的。」
奏乐起。
水袖用力一甩。
林淑娘头纱雀翎,身着绯色舞衣。
赤足挂着银铃,踩着拍子起舞。
林淑娘看我的眼神像带着钩子似的。
一曲终了。
她已攀上我的小腿:
「郡主,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今日愿为你死,他日弃如敝履。」
暖阁点了熏香,甜腻腻的。
我的脑袋也开始发胀。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你我同病相怜,郡主看看我。」
「淑娘定不会叫郡主失望。」
她把我推倒在塌上,开始自顾自地宽衣解带。
身上的人脸颊微红,双目含情。
扭着身子就要压下来。
我伸手抵住了她:「我说过,少动歪心思。」
她似有不甘,还要往下。
我忍无可忍,掌心猛地用力——
「砰!」
门外一声巨响。
我抬眼,与闯进来的冷月对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衣衫不整的林淑娘。
气氛一时尴尬。
14
冷月的状态并不好。
胡子拉碴,眼圈青黑。
跟上次见面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放手!」
他甩开了护卫的手。
护卫看我一眼。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要说。
对上我,他的气势便弱了:「郡主,奴、奴听说您来了醉花楼。」
「您是想听曲了吗?怎么不唤奴呢,只有奴知晓郡主爱听什么。」
他看着林淑娘,脸上竟升起厌恶之色。
「这个女人惯会耍手段,郡主千万不要被蒙骗!」
「您当年说奴最得您心,您只是忘了,求求您,不要厌弃奴。」
他无视林淑娘那带着恨意的眼神,对着我不住哀求。
听得我一阵恶心。
「你以为我非你不可?」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到底是哪来的脸面再纠缠。
「不...」
三皇子的高呼快他一步。
「段昭阳——」
15
我转过头。
三皇子正站在过道上。
他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四周跪了一片。
安静极了。
三皇子身着盔甲,手握红缨枪。
整个人散发着迷人又危险的气息。
他一步步地走到我面前,笑意不达眼底。
「妹妹,挺忙啊。」
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心底莫名发憷:「殿下不是奉旨剿匪吗?」
「对啊,这不是怕妹妹等急了,所以日夜兼程赶回来。」
「我可没说要等。」
他用红缨枪勾起林淑娘的纱衣,猛地甩到我面前。
「是啊,妹妹男女不忌,多快活啊。」
「倒是我碍眼了!」
他猛地一拍桌,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没有追。
而是看着他留在桌上的半块祥云玉佩发呆。
我身上也半块一模一样的玉。
是母妃给我的。
她说:「你还在腹中时我便与娘娘约好。」
「你是男儿,就是公主的驸马,是女子,便是皇太子妃。」
我刚出生,娘娘便命人掰碎了她的佩玉。
一半给我。
一半给了三皇子。
可多年来,我们一直把这当笑话。
渐渐地,娘娘也不再提了。
我把两半玉佩合起,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晚。
16
第二日,我眼底乌黑的进了宫。
我清楚地意识到。
我心悦三皇子。
「郡主,殿下还在操练。」
「无妨,不必通传。」
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把我带到校场。
我坐在台下的亭子里,静静地看着三皇子。
他手执长枪,声声厉喝。
动作行云流水,大败一个又一个。
「殿下怎的火气这般大?」
「不知道啊,剿匪回来后就这样了。」
小太监接着感慨:「殿下真威风,这年轻就是不一样啊。」
我盘着玉佩,不停地深呼吸。
心底忐忑极了。
脑子里全是三皇子的脸。
一会儿小时候跟着他满街乱跑,一会儿是他把我护在身后。
想着想着,发现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
「干嘛?!」
我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殿、殿下!」
他接过太监递上的茶:「宫里的侍卫可不是外头的莺莺燕燕。」
「由不得你随意玩弄。」
我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殿下呢?」
「噗——」
三皇子口中的茶水全喷了:「段昭阳!」
「你还想玩弄本殿下?!」
额...不是。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头一次生出百口莫辩的想法。
三皇子屏退了众人。
把我困在亭子里盘问。
我老实巴交地交代了对他的恋慕。
最后谄媚般献上玉佩。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对我的狗腿子行为很是满意。
然后拒绝了我。
「为什么?!」我看他像看一个负心汉。
「哥哥,你终究是变了...」
「停停停。」
他捂着我的嘴,眼神无奈:
「我是怕你看不清自己的心。」
「要是你恢复记忆后,发现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冷月呢?」
他轻轻地拥我入怀:「昭昭,我心悦你。」
「所以我更不能趁人之危,让你日后陷入两难的境地。」
也不知怎的。
我鼻子一酸,突然就落了泪。
三皇子拍着我的背轻声哄。
「不怕,哥哥等你。」
17
这一等,又是第二年冬。
小年夜。
雪落了整整一日。
长公主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窗花,一边指使驸马干活。
驸马笑着应声,转过头却眉头一皱。
他快步走来,温和地收走了公主的剪子。
「仔细伤到你。」
我接过剪刀,打趣道:「皇姐,您现在可得更小心。」
公主怀孕了。
她摸了摸腹部,对我感慨:「常礼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我手下一顿:「我也不知晓。」
数月前,三皇子被陛下派去北疆支援。
思念一日较一日深重。
只能靠书信往来宽慰一二。
这一年里,京中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
其中最骇人听闻的,莫过于醉花楼的大火案。
起初,只是因为有人泼了冷月一杯酒。
可高傲久了的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
他发了飙。
但他忘了,他已经不是昔日的头牌。
那人当即用酒坛子砸向冷月!
逼着他跪在碎片里,按头磕了一晚上的脑袋。
他大嚎大叫了一晚。
那之后,冷月变得疯疯癫癫。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进醉花楼的。
反应过来时高楼已经起了大火,浓烟冲天而上。
现场大乱,四处都是逃窜的人。
公主咬了一口酥饼:「醉花楼的小厮说了。」
「这火是从林淑娘的厢房开始蔓延的。」
「此前还听到冷月的声儿从里面传出,只当两人重归于好,谁曾想...」
我低首剪着窗花。
冷月与林淑娘这般结局确实令人唏嘘。
却也与我无关了。
许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公主又换了个话头。
「昭昭,等阿弟回来,你们就求父皇赐婚吧。」
「刺啦——」
我手一抖,撕烂了手里的窗花。
「皇姐!」
「报——」
一个驿差冲了进来。
我心一喜。
刚聊到三皇子,他的信就到了。
可驿差今日手里并没有信。
「我军大捷,不日将班师回朝。」
他跪在地上,狠狠地磕头:「可...三皇子失踪了!」
我瞪大了双眼,胸口一滞。
一片惊呼声中,我晕了过去。
18
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我敏感又脆弱,在皇后娘娘的怀里哭个不停。
那时母妃刚逝,父王离不开北疆。
我一人留在京中,日日被噩梦惊醒。
娘娘心疼我,把我接去宫里养着。
长公主跟三皇子一口一个妹妹,带着我在宫里到处转。
渐渐地,我开怀了不少。
这时我才发现,娘娘的眼底似乎总有挥之不去的哀怨。
公主说,是因为陛下。
她掰着指头数:「上元节那日去了王贵妃处,中秋要陪禧嫔。」
「就连母后生辰,父皇也没来。」
她小声埋怨:「皇祖祖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陛下身旁只有娘娘一人。
娘娘曾经开朗明媚。
后来她只会浅笑着哄我们,说陛下有他的身不由己。
我对三皇子的懵懂爱慕好像突然就压制住了。
陛下说过,三皇子是未来的储君。
可我想要只属于自己的夫君。
宫中小住后,我开始有意与三皇子保持距离。
直到那日。
我在江边遇到一名落魄的男子。
他遥望着对岸的醉花楼,却对我承诺。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突然玩心大起。
于是清风阁就多了个被我捧出来的冷月公子。
这出荒唐的戏。
他得了好处,我也演得投入。
可我清楚,牵动我心神的始终是另一个人。
该出戏了。
19
睁开眼时,思绪还有些混沌。
我艰难地转过头,发现三皇子正守在床边。
他瘦了,也黑了。
眼下青黑,就算在睡梦中也皱着眉。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我抬起手,想帮他抚平眉间的痕。
直到指尖真的碰上他,我才骤然清醒——
「殿下!」
我猛地起身。
可身子发软,一个踉跄又倒回了塌上。
我摇着他的手,几乎要哭出来。
三皇子被我晃醒。
我一把抱住了他:「殿下,驿差说你失踪了。」
「我慌得要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有听到回答。
我捶他:「殿下,说话呀!」
他愣住。
然后直直地站起。
接着冲出了门:「温太医,昭昭醒了——」
「这次是真的,快来!」
话落,他又连忙跑了回来。
他笑得亮晶晶的:「昭昭,你没事了。」
「哦对对,我没失踪,我闯进北疆的大本营了!」
「我把那北疆王的首级献给了王爷......」
「殿下。」我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
「我都想起来了。」
三皇子笑容一僵。
他握着我的手心也冒了汗:「那你......」
心头一片滚烫。
我长吸一口气,用力地拥紧了面前的人。
「殿下,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