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女儿没来看我一眼。
她说,我是世界上最恶毒的母亲。
节目上,她向全世界控诉我的罪行。
女儿说:
在她一岁那年,我沉迷赌博,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逼走她的父亲,让她二十多年,从未感受过父爱。
在她三岁那年,我逼她洗衣做饭,整个冬天,双手满是冻裂的伤口。
在她十岁那年,我让她去黑厂,打工养我……
面对上百家媒体,女儿静静的诉说着我的罪行,告诉全世界,我是世上最不合格的母亲。
可当记忆提取器插入我的脑海时,过往记忆一幕幕浮现。
所有人才知道,我患癌多年,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对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在这个世界上……
好好活下去!
1
最后一次见到小懿,是在医院里的电视上。
幼时在我跟前蹒跚学步、嚷嚷着妈妈抱抱的乖乖,如今已成长为独挡一方的女强人。
流行音乐天后、金马影后,抖音背后绝对控股人、支付宝股东、为关爱留守儿童基金会捐款十几亿……
一系列荣誉加身。
面对着上百家媒体,坦然自若。
我想。
小懿现在长大了,大概是不需要我了!
也好。
患癌二十多年,常年遭受病痛的折磨,我也累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离开,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要是能在死之前,再看看小懿。
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我这一辈子,也再也没有遗憾了……
2
说起来有些丢人,我可能是最没有出息的穿越者。
没有别的穿越者那么远大的志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恰好,我也遇到了当年觉得还不错的男人。
二十三岁那年,我早早结了婚,一年后有了小懿。
可是,当我生下小懿一年后昏迷,检查出癌症,那个男人赌博输掉所有的钱,害怕我拖累,离我母女而去时。
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就只剩下小懿了。
幸运的是,作为穿越者,该有的商业嗅觉,我还是有的。
我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培养小懿身上,有我在她背后推波助澜,小懿一步一个脚印,成功走到现在。
只是,离开前再见小懿一面的愿望,应该是要落空了。
患癌二十多年,我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皮肤溃烂面积达到百分之三十,哪怕是小懿来见我,我也不敢见她。
我害怕,害怕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被她看到。
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恶毒’的母亲,小懿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吧。
伴随着皮肤溃烂,还有视力、记忆下降等症状。
这么多年与小懿相处的记忆,在我脑海中支离破碎,剩下残缺的画面,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好可惜……
这本该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在我死之前,它也留不住了。
电视距离我不到一米,小懿的声音近在耳边,一如以往,如百灵啼鸣,还是那么温婉动听。
我也只能听到声音。
视力下降的问题,让我看不清小懿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扭动着浑身溃烂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摸索,触手可及,也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屏幕。
我与小懿,相隔千里……
小懿今天参加的什么节目,我很清楚。
为了呼吁社会关爱留守儿童、爱护子女而打造的一个公益性节目。
面对着台下上百台相机,小懿的声音,从电视里不急不缓的传入我的耳中。
「为什么打造这个节目?是因为我知道,父母的爱,对一个孩子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对于这一点,我想,我很有发言权,因为我有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母亲。」
小懿的声音,引得台下观众一阵沸腾。
小懿说。
在她一岁那年,我沉迷赌博,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让她的父亲失望透顶,活生生逼走了她的父亲,让她二十多年,从未感受过父爱。
在她三岁那年冬天,我自己不愿动手,逼她洗衣做饭,整个冬天,她的双手满是冻裂的伤口。
在她十岁那年,我让她去黑厂,打工养我,在工厂里,老板故意为难她,让她吃不饱穿不暖,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在她大一那年,有了心爱的人,我以死相逼,让他们分开,棒打鸳鸯。
在她创业第一年,小有成就,我却自私的拿走了她所有的钱。
小懿说,她恨我……
如今,年仅二十八岁的她,入选福布斯排行。
证明我曾经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差劲。
此刻的小懿光芒万丈,犹如一朵盛开的娇阳。
面对上百家媒体,小懿静静的诉说着我的罪行。
宣告全世界,我是世界上最不合格的母亲。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母亲。」
「我不敢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中,小懿是怎样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呜呜呜,好心疼小懿。」
「小懿,不用担心,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永远支持你,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向前走,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固的后盾。」
观众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我很开心。
有那么多人支持她、爱她,我死了之后,她可以过的很好。
小懿轻轻一抬手,阻止了台下的声音。
「今天,我会以我自己为例,利用记忆提取技术,向全世界展现我的经历,目的是……让全天下的父母知道,父母的爱,对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
「记忆提取技术,是一项新型发明,可以刺激大脑皮层,激发大脑已经模糊的记忆,让当事人记起曾经所有的记忆,并且可以加以提取,以3d画面的形式展现……」
小懿后来的话我没有听清,满脑子都是「可以记起曾经的记忆」几个字。
「小懿的话如果是真的,那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是不是还可以重温我与小懿所有的记忆?」
我用力伸出手,按响了紧急按钮。
医生很快赶来。
我问医生,记忆提取技术是不是真的如小懿说的那么神奇,可以让人想起已经遗忘的事?
医生点头。
我又问医生,可不可以对我使用记忆提取?
「江若兰女士,虽然记忆提取技术,能够刺激脑细胞活性,让你记起以前的事。」
医生看了看电视上直播的画面,又说:
「年轻人身体好,使用这一项技术没事,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记忆提取过后,会抽空你身体所有的精气,你的生命活性将彻底消失。」
「换句话说,本来你还可以活两个月左右,但是从记忆提取开始,你的生命也将因为记忆提取结束而走向终结,你确定要使用记忆提取吗?」
「另外,如果确定需要使用,要签订一个免责协议,我们有权把你的记忆,当做研究素材……」
我阻止了医生的连篇废话。
「签!」
当医生把各种仪器连接到我头上时,脑海中关于小懿的记忆,终于慢慢清晰起来!
3
台上,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合力抬来了一个床,床上是提取记忆的精密仪器。
小懿躺了上去,当所有的仪器覆盖在她脑袋上后,主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慷慨激昂。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让全天下的父母看看,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将会对孩子的一生,产生多么恶劣的影响。」
「让我们看看,如今坚强善良的小懿,幼时的生活,有多么悲惨,她的母亲,到底有多失职,失去了父母的疼爱,小懿一路走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小懿脑海里面关于幼时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通过上百家媒体的链接,向全世界直播。
画面中。
小懿只有一岁左右,而我那个时候,还不到二十五岁。
夜晚,卧室内的我刚刚要把小懿哄睡着,门口却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我把小懿放在床上,走出房间,开门声音响起,外面传来了很多人的脚步声,紧接而来的说话声非常的吵。
或许是动静太大,小懿受到了惊吓,在房间里面哭的撕心裂肺。
过了一会儿,小懿的爸爸走了进来,关上门小声的哄着小懿。
从小懿的角度看去,爸爸的脸色苍白如纸,疲惫不堪,眼神惊慌的小声呢喃。
「来了,他们又来了……」
随后,客厅里面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小懿沉沉睡去,我也没有回到房间。
小懿很年轻,身体也很好,记忆提取器对她的身体不会造成任何负担。
看着眼前属于自己幼年时期的记忆,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缓缓传播。
「这是我一岁那年,家里发生的事,后来我长大后找到了我的父亲,他告诉我,这个时候的母亲,沉迷于赌博,导致家里面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我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小家,都怪她,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最后连房子都输了出去。」
「她屡教不改,让我的父亲彻底失望,无可奈何的离我而去。」
「是她……她让我一岁时就没有了我父亲,让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未感受过父爱。」
「我……恨她!」
或许是难过,或许是失望,小懿的声音微微颤抖。
「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她把钱输完了,小懿还那么小,身体需要补充营养,要吃奶粉该怎么办?」
「看看小懿的父亲,脸上那么疲惫,一定是累了一天,刚刚下班回家,小懿的母亲却不管不顾的,成天就知道赌博,不但是个不合格的母亲,还是个不合格的妻子。」
「那个时候,她一定是抛下小懿,去和房间外的人赌博去了,她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小懿在房间里面哭的撕心裂肺的,我听的心都碎了,她都不进去看看。」
「一个赌狗,你还奢望她有良心?」
「摊上这么个母亲,小懿好可怜呀。」
……
医院里,随着记忆提取器的催动,我的大脑高速运转,脑海里面的记忆,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大脑的活性,在短时间增强了很多倍,我对于疼痛的感知也随之同步增强。
溃烂的皮肉与床单摩擦的疼,身体机能衰退导致体内器官腐烂的痛,以几倍的增幅反馈在我大脑里。
无法抑制的疼痛让我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只是我身体所有的能量都集中在了大脑,想要挣扎一下也做不到。
不过,没关系的……
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记忆,终于再次串联了起来。
小懿那原本在我记忆中模糊的小小身影,逐渐清晰。
我终于能在死之前,看到小时候光着脚丫向我扑来的宝贝,像个小天使,天真烂漫。
病房中,医生看到我记忆中的画面,愣在了当场。
他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我的脸,最终与小懿脑海中的画面重叠,忍不住开口说话:
「江若兰女士,你……你是江梦懿的……母亲!」
一旁的小护士全程看完了我的记忆,她看着直播中看了小懿记忆而声讨我的观众,脸上好似有些泪痕,我看不真切。
小护士的声音微微有些怒意:「江阿姨,明明不是这样的,您明明不是那样的母亲,家里面的钱,也不是您输出去的,她为什么要那么误解你?」
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力气,无法说话。
小护士又说:
「不行,我不能让她、让全世界这么误解您,明明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我要把您的记忆,让全世界看,您根本不是她口中的那种人。」
小护士的话,让我心头一颤。
我想要阻止她,可我做不到,全身的精力都用光了,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很害怕……
害怕小懿知道她误解我而自责,害怕全世界的人知道小懿误解我,这么多年没有来看我,我害怕大家说她不孝顺。
万一……大家不喜欢小懿了怎么办?
我用力的控制着眼部肌肉,转动着眼珠,希望小护士能看懂我的意思。
可是她已经通过我的记忆,知道了小懿的电话号码,她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她要告诉全世界了。
「怎么办啊……」
4
直播画面中,随着电话的接通,工作人员接听电话,接听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拿着手机,递给小懿俯身在她耳边小声的说着什么。
小懿面色平静,随后点了点头。
得到工作人员的示意后,主持人拿起话筒。
「各位观众,不好意思,刚刚出现了一点意外情况,根据x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通知,我们得知,小懿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也在做记忆提取。」
「接下来,我们将会把她的记忆,与小懿的记忆同步,以先后顺序播出。」
主持人的话,点燃了全世界所有看这一场直播的人的情绪。
「好啊,没想到这么巧,我也想看看,小懿的母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也好意思做记忆提取,难道不怕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个恶毒的母亲?」
「不要侮辱母亲这个称呼,她根本不配。」
「那种女人,一定是面目可憎,我好生气,她是怎么好意思的?」
主持人安抚住了所有人的情绪。
「不论怎样,这是一个公益性的节目,目的不是为了让大家过多的去指责某一方,而是为了让全天下所有的父母意识到,做一个合格的父母,对孩子来说有多重要,请大家理性观看。」
直播画面中,开始播放我的记忆。
卧室里面,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小懿刚刚要睡着,玄关处的暴躁敲门声,把小懿惊醒。
我起身去开门,看见小懿的父亲,被几个人推搡着进了客厅。
小懿的父亲脸色疲惫,毫无血色。
看到推他的那几人,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几人是小懿父亲的赌友。
我和小懿父亲结婚后,他染上了赌瘾,整整两年都没有去上班,这两年,他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最近一段时间,我连小懿的奶粉钱,都是到处借来的。
看到我之后,这几人没有再纠缠小懿父亲,把矛头指向了我。
「江若兰,你老公之前就欠我们一万块,今天又输了八千,快点把钱给我们,我们就不找你们麻烦了。」
我看向小懿父亲,「你又去打牌了?」
小懿父亲低下了头,不敢看我,「老婆,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又是最后一次?这都是你第几次说最后一次了?你成天就知道打牌,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连给小懿买奶粉的钱都没有了?」
看着眼前男人的脸,我满脸绝望。
小懿还那么小,要花钱的地方还那么多,以后可怎么办啊。
「我们没时间看你两口子唱双簧,赶紧的,把钱给我们,不然的话……」
其中一个人跑到厨房里面去拿出了菜刀,把小懿父亲的手按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菜刀落在他手旁边几厘米处。
「要是再不给钱,下一刀,我可就剁在他手指头上了。」
小懿父亲的脸吓得煞白。
他哆哆嗦嗦的跑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裤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若兰,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不想失去手指,你就帮帮我,再帮我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个时候,我还心存侥幸,以为这个男人会改变。
为了救他,我拿着母亲离世前留给我的手镯,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连夜敲开了当铺的大门,替他抵了赌债。
而小懿父亲,则是留在家中,照看小懿。
等我回到家中,小懿已经睡着。
那次过后,小懿的父亲出去找了份工作,早出晚归。
我天真的以为,有了这次经历,他改变了。
直到不久后的一天,几个人拿着房产证明,把我和小懿赶出了家门,我才知道。
他这段时间不但没有去上班,反而变本加厉,背着我偷偷把房子卖掉,把这一笔钱拿去赌博。
我把小懿交给朋友照顾,等我找到小懿父亲时,卖房子的钱,已经被他输的所剩无几。
我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而小懿的父亲,早已不知所踪。
后来,等到医生把癌症通知单放在我手上时,我才明白了一切。
小懿的父亲,知道了我有癌症,抛下了我母女二人……
5
这一段记忆,到此结束。
看完这些画面,整个直播间寂静无声。
看着与她记忆中截然相反的画面,小懿原本有些怒容的脸上,出现一抹愕然。
「怎……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