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爱情故事

莹仔最棒 2024-11-21 13:16:13

序:

“所谓爱情,最与爱情本身无关”。

这里的爱情故事,可能并不像我们平常见到的那么典型,所以我将它们称为“非典型爱情故事”,或许读完你们会觉得这怎么可能是爱情呢?似是非是,不伦不类。我想说的是,其实爱情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非要有始有终,非要完美嵌于伦理道德框架之中,那些情愫萌生的时刻,就是最细微的爱情特写。那些时刻短暂到没有首尾,也因此更纯粹,更打动人。而我将它们写出来,希望那些时刻也会被我们所感动和铭记,像记住一生中诸多美好的时刻一样。

(一)我家在东边儿

七月,周珊的邻居刘奶奶家多了一位新成员——刘青,恰好和她一样大,哦不,比她大三个月,反正都是六岁。说不出来为什么,刘青长得很像他的名字,圆圆的寸头,细长的眼睛,小麦色的皮肤,洗褪色的短袖,简单利索。

他常常无影无踪,极偶尔会出现在院子里,几乎是趴在地上,全神贯注地弹玻璃珠。周珊大部分时间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玩儿,或者说发呆,她很好奇这个小子不在院子里的时候都去哪儿,好奇加羡慕。

他们有过一些交集。

一次是刘奶奶让他送两穗玉米过来。他绕过大门上拴着的秋千(周珊多希望他能对它感兴趣,这样他们就能一起玩了,但现在看,他是真不感兴趣,甚至懒得看上一眼... ...)。

刘青把玉米递给她:“我奶让我把这个给你家送来”。

周珊接过来:“哦,谢谢刘奶”

眼看刘青转了身。

“哦!对了,嗯... ...你家住哪儿?”

“我家?啊,我家住东边儿,看,就那边儿!”刘青用手指了指东面,虽分辨不清具体位置,但看得出指的地方不近。

然后,一溜烟儿的不见了。

周珊拿着温乎的玉米,呆呆地望着东边儿。

还有一次。

大人们在院儿外的过道扯闲篇儿。他们在一堆大脚丫子旁边玩土。突然,周珊想尿尿,她找了块平坦干净的地方,脱了裤子,开始小便。这时,刘青突然跑过来,盯着她尿尿。周珊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发觉自己尿不出来了。接着刘青把自己的裤子也脱了,像周珊那样蹲在她对面,说:“你看,咱俩长得不一样。”说完,又怔怔看起来。周珊尿完了,但是她没提裤子,她也像刘青一样看着他,两个孩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好奇。这时,大人们发现了,强行制止了这场人类幼崽原始本能下的窥探行为,并留下了两个评判的字眼:“丢人!”

再后来,七月过去了,刘青不知道哪一天,走了。没有道别。此后,周珊常常望着东边儿发呆,也不知道那是一块儿多大的地方,找一个小男孩儿会费多少力气,会比剥玉米难吗?

(二)小鸡快跑

十九岁的阿东在K商场外的小型游乐园做杂工,雇他的是他姨母,他们长得略微有些像,都是五官不突出,肉肉的鹅蛋脸,但因为青春期的缘故,阿东脸上还额外长了许多青春痘,整张脸泛红又粗糙。他的头发很密实,黑但无光泽,将近一米七的身高,骨架瘦削。

他的姨母待他温和,却也疏远。做错事不会对他破口大骂,却也不会跟他讲太多——道理也好,家长里短也罢。大部分时候,他们各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打发没有生意的时间。

工作时看得出他的无聊。划卡,启动设备,划卡,启动设备... ... 身形和穿着已然是成年人的样子,唯独和顾客讲话的时候,还是怯生生里带着一点羞涩,常常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才让人记起来,他不过也才十九岁。

最近,一个妈妈常带女儿过来。她看着三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爱穿暖色调的布制长衫,和宽松牛仔裤,脚上有时是拖鞋,有时是帆布鞋,头发多半是在后面松松地盘一个髻。她的女儿看着两岁多,长得结实,活泼大胆,让人想起《疯狂原始人》里的小伊。“小伊”最爱玩游乐园里的“小鸡快跑”项目(类似一个放慢版的小号过山车),每回到这儿来都要坐上四五次才肯罢休。

她带女儿第一次玩“小鸡快跑”的时候,是一个晴天日落前,“小伊”坐在她腿上,被她紧紧抱着,设备启动,她额前细碎的头发在微风中飘散,映衬着夕阳余晖,阿东看见她笑着,低下头,对“小伊”说:“看,我们飞起来咯!”接着,有短短两秒钟,她松开抱着小伊的手,大大地张开,好像在拥抱空气,或是微风。阿东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她们,忘了时间,忘了在哪儿,好像离天堂很近。设备开过来的时候,微风夹带着暖意和清香,拂过他的脸,那一瞬间,他好想流泪。在这个短暂的时刻,阿东才发觉,原来这些游乐设施是有魔力的,可以抓得住幸福。

以后的日子,阿东常常盼望她能来,她来的日子,他会悄悄做记录,时常是周末的傍晚。盼望她来,成了他无聊工作的意义。甚至,他都不太在意其他顾客怎么看他了,他不再低着头扫视地面,唯唯诺诺地问“玩哪个”。

但,她和“小伊”,很久没有再来。最后一次,是8月15日,一个天空布满晚霞的周日。

那些天,阿东由急切,到焦灼,到难过,再到麻木,他的心仿佛拴在了小鸡快跑的车头上,跌宕起伏不止。

这天,风里夹带着凉气,第一片黄色的叶子落在旋转木马的椅背上,秋天到了。阿东静静看着“小鸡快跑”发呆,回想起那天被微风吹起的头发,洋溢着幸福的脸,失落和悲伤开始在心房横行。“玩哪个?”他急忙看向地面,地上的叶子,发出啪嗒一声。

一个自卑无聊的十九岁少年,曾经那么接近过美好。

(三)雏菊

老周病了,脑血栓,住了院。

儿女都在忙,护工不放心,妻子玖珍在医院亲自照看着。平时大都是老周顾着家,玖珍也没怎么照顾过人,住院当天忙忙叨叨也没干好些什么,但老周只是无奈笑笑,并不生气。

才刚安顿好第二天,老郑来了。

“周老弟,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哎哟,郑哥,谢谢谢谢!我啊,嗨!你看,现在就这德行,后面不知什么样儿呢!”

“没大事儿,坚强点儿,配合好大夫,恢复空间大着呢!”

说完,老郑把手里的雏菊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老郑同老周聊了会儿,甚至帮他翻了身,倒了尿壶,老周很不好意思。没多久,老郑就走了。

第三天,老郑又来了,还是一把雏菊,聊天,翻身,倒尿壶。

第四天、第五天... ...

两个礼拜过去了,老周身子骨好了不少,基本能够自理了。这天,老周正靠床边吃面条,老郑又来了。

“哟,不错!挺好挺好,老周,坚持住!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咱得支棱起来!有什么需要,你随时找我!”老郑很高兴,今天待的时间很短。

下午三点多,老周躺下休息。玖珍看着床头柜上玻璃瓶里插的十几支雏菊,踏实地笑笑。在她和老周家里的书柜,有一张老周、老郑、玖珍和一群知识青年的合照,那时玖珍手里握着的,也是一把雏菊。那时挨着她站的,就是老周。看向她的,是老郑。

(四)大雨

子钦出了地铁站,雨淅淅沥沥,并不算大,她简单想想,“也就十分钟的路,走回家吧!”于是从包里拿出平日带的太阳伞打上,往家的方向溜达。

她今天穿了中长的浅黄底花布裙子,和一双米色黑头牛皮短跟凉鞋,这会儿只能一只手提着裙子走,鞋子沾水是肯定的了,但当下也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因为这样大小的雨,用小皮鞋踩起来竟然很浪漫!

拐角刚过,雨水突然开始不受控地变大,随着大风,急急洒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哎哟!”子钦吓了一跳,赶紧开始小跑往家里赶,大风胡乱吹着,手里那把太阳伞显得比她还要无助,顶在头上只能算是个心理安慰。还没走出去十步,半条裙子已经湿透了,凉凉的雨水浸湿了布料紧紧贴在子钦的腿上,使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眼看到下一个拐角还剩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此刻却显得尤其艰难。因为风实在太大了,子钦的眼镜上打满了水珠,使她看不清前方的路,也看不清周围的状况。

“哎——”

突然,从她右耳不远处传来一声召唤。她转过头,擦了擦眼镜,是一个外卖小哥,看着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黝黑,他穿着结实的雨衣套装,后面的箱子里,不知是谁在等的晚饭。

“你往哪边去?我载你一段吧!”

“哦谢谢,没事没事,我就快到了!”子钦大声谢过他,又兀自朝前走。此时一阵风过来,她的伞直接翻了面,差点把她拽个趔趄。

“你过来吧!雨这么大!都是顺道的事儿!”小哥略显着急地朝她招手。

子钦刚把伞收好,犹豫了两秒,朝他那边走去。

“嗯......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在青里小区,顺道吗?”

“哦,我知道那,离得不远,上来吧!”

子钦提溜起沉甸甸的布裙子,坐上后座,他们出发了。

风大雨大,她仍旧睁不开眼睛,恍恍惚惚的,看得到自己的脚在水里趟着,划出一条条水花,她紧紧拽着他的雨衣,头微靠在他干瘦的后背上。电瓶车很晃,能感觉到趟在雨水里的滞重,他在拼命往前开。

她微闭着眼,突然感觉出奇的安宁,大雨穿过空气,能闻到微甜味儿,甚至模糊中闪着跳跃的光。好像雨水重构了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里,只剩下她和他,还有一辆摇晃着前行的电瓶车。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天却已经黑了,路灯晕着黄光,她到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啊!”

“哎呀,客气啥,就是顺道的事儿!”外卖小哥笑着说,子钦看到雨滴顺着他额前的头发滑下来,在他的鼻尖短暂的停留,他痴痴地笑笑,黝黑的脸使得他的笑显得尤其质朴和真诚。

她眼看着他和他的电瓶车消失在小区门口前的辅路上,奔向那个等晚饭的人。

(五)靠近

吴钰来栗市一年多了,平时工作乏味,她常常在读书app“喜书”上读些杂书来打发时间。喜书上有一个好友读书时长排名的功能,每周会累计更新,原本她并不在意那个功能,毕竟读书本身也是消磨时间,若再冠上竞争的名号,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但人有时候很奇怪,自打发现了这个功能,每天睡前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扫一眼排名,尤其是看看自己的排名和排在前五位的都是谁。

最近几天,吴钰发现挨着她排在后面的总是同一个人——于飞,她的一个许久未联系甚至没有公开过踪迹的高中同学。“哦,于飞... ...”又是一个睡前的晚上,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便躺下来,缓缓闭上眼,时间回到过去某一帧。

榛县一中,A班,39人。吴钰,清瘦,冷白皮,成绩排名中上,平时安静疏离,很少和大家打成一片。于飞,180,皮肤黝黑,热爱篮球,喜欢交朋友,成绩很不稳定,非典型好学生。

最近几次模考,吴钰跟于飞的排名一直挨着,无论吴钰排名第几,于飞总在吴钰的后面。很快,班级里开始传闲话,有说于飞和吴钰考试搞小动作的,有说于飞在追吴钰的,甚至还有传言他们要考同一所大学。平时疏离略带透明感的吴钰,一下子成为了大家关注的对象。吴钰郁闷极了,她甚至有种莫名的羞耻感,感觉自己像于飞play 的一环——他那么松弛随意地做所有事,现在竟然戏弄到自己头上来,她认认真真的学习考试,到头来竟要被人当做玩笑开。

这天放学,吴钰刻意等大家走得差不多,跑去找于飞质问:

“你究竟想干什么?”她瞪着眼,眼神里带着愤怒和可怜。

“额,没想干什么啊... ...”于飞一脸无辜,却眼神躲闪,极力掩饰憋着的笑。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尊重别人!”吴钰依旧瞪着眼,但眼里明显湿润了,她噙着泪,强撑着狠狠说完了这句话。

“哦... ...现在知道了,对不起... ...”于飞愣在原地,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吴钰本想继续说,但她在眼泪马上就要掉落的那一刻,选择大步流星地撤军了。

第二天,吴钰没再打开喜书,同时修改了社交软件的签名:成熟的表达,是长大的一种方式。

隔天晚上,她点开阅读排名,果然,后面那个人不再是于飞了。

栗市机场,于飞把手里泛黄的榛县模考成绩排名册收到背包里,把头埋进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啪嗒,一个泪珠滚落在碗里,这是飞机落地吴钰城市的第一晚。

他打开手机,默默改了签名:你不知道的事——在每一个想要靠近的瞬间,都恰恰是笨拙的喜欢。

(六)衰败

凌山初见方清,是在玉渊潭,系里组织秋游。方清独自站在银杏树下,抬头望着落叶,日光并不强烈,空气里有万物干枯的气味,此时凌山正好路过,见到她的那一瞬,仿佛被击中一般,面前的她和秋景融为一体,散发着一种令人悲伤的美。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方清很爱凌山,她对他百般好,虽然她也并不知道她究竟爱他什么,可能爱他喜欢自己?凌山确实很喜欢方清,尤其是她“清冷忧郁的气质,像一缕香,又像一片落叶,美得让人沉醉和心疼。”方清把凌山的这段描述反复说给室友黄琪琪,每一次都很满足的样子,然后继续行爱人之事。

“但是,你喜欢这样的你吗?或者说,这是真实的你吗?”这天,听完方清的话,黄琪琪突然问她。

方清愣了一下。

“我,喜欢啊!这样很好,很不一样,独一无二的”

“可是清,你见过秋天的悲凉,却不能一直活在秋天里啊,你看现在,春天已经来了,花都开了,空气也暖了”

“嗯... ... 琪琪,真的很少有人这么专心喜欢过我,这对我太重要了!可是,你说的也对,大部分时候我也很累,伪装得很累,觉得自己活得像个面具人”方清垂下头,轻叹了一口气。

“清,你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让他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你,或者更真实的你。”黄琪琪兴奋又严肃地说。

方清抬头望着窗前的玉兰花,没有做声。

结果呢?

结果

他走了

留下一句:“方清,我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样的,和她们一样俗套和普通”

方清的天塌了,痛不欲生。

“你知道吗,他不喜欢全部的你,或者说不能接受全部的你,只不过是他接受不了全部的自己而已,有问题的是他,并不是你啊方清!”

“难过就允许自己难过。人不可能永远带着面具而活,你真正应该做的,是给自己一个接受自己的机会——看看忧伤之外的样子,是不是也很不错啊!是不是也可以报以自己一个微笑?他的喜欢就真的那么那么重要吗?”

黄琪琪隔着床帘,不断地向方清输送着宽慰和对她快点好起来的焦急的盼望。

一周后,黄琪琪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楼下乌央乌央的人群,她感觉不对劲,跑过去,她错愕,惊慌失措,瘫坐在原地——是方清。

她强撑着回到宿舍,发现枕边有一封信:

琪琪:

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你的话醍醐灌顶。但对于一个常年在井底生存的人来说,就好像一束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想我做不到。如果我听不到这些话,可能我还像无头苍蝇一般,在祈求别人的喜爱之中无尽的轮回,但现在这个闭环有了断点,再继续下去已然是徒劳,但离开轨道却无比艰难。真的撑下去的每一天都是煎熬,这短短的小半生,我活得好累,好累啊... ...所以,我祈求早点去到来生,求老天爷给我一个更健康的环境,让我好好重新活一次吧。

方清

黄琪琪百感交集。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善事,还是做了孽。她真想跑到凌山那里手刃了他。但那就算报仇了吗?除了凌山,背后还有那么那么多人,都是方清身上的稻草。那庞大的“不值得被爱被喜欢”的骗局所织就的网,暗无天日,令人窒息。

一个月后,黄琪琪在方清的墓前,放了一束花,和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希望每个女孩儿都能被善待。

(七)烟花

2018年,日本,花火大会。

“所以我们就必须现在分手?在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

“嗯”

“这究竟是为什么?你真的忍心吗?”

“抬头,看那烟花,初绽时多令人神往啊!绽放到最盛大的时候,要感动到流泪了,仿佛这世间别无他求,但接下来的每一秒,都是月盈向亏之时,那些发着光的,燃烧着的,都在幻灭。”

“所以我们就只有走向败落?就不能有平淡幸福这种可能吗?谁说爱情就一定要像烟花?”

“会有平淡幸福,但不会是我们。”

“凭什么不能是我们?爱情就一定要随缘吗?努力不可以吗?我们一起努力,朝着一个方向,这不就是对爱情最好的奔赴吗?”

“亲爱的,这一生不只只有爱情一个组成部分,我们可以奔赴,但就一定得有一个人去将就,把其他部分牺牲掉,我不希望是你,我也做不到,那会让爱情变味儿。”

“可如果我们就此别过,去追求属于各自的人生,到头来,我们若再遇不到如此良人,那不是生命莫大的遗憾?”

“那也是‘爱情’,是遗憾,也是美的。”

“为什么非要这么悲观呢?”

“因为我尊重‘爱情’本身,我不执着于它,我允许它在恰当的时机离我而去,我不愿面对那些挣扎、不甘、绝望、苦痛和歇斯底里... ...”

“我觉得你很懦弱.”

“就算是吧... ...”

“烟花还有个衰败的过程,我们这样,就等于在绽放最美的时候戛然而止,这不比衰败让人好过多少。”

“是会有难过,但必定是短暂的,等时间来治愈吧。”

“你真的绝情。”

“嗯。”

2022年,日本,花火大会。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只是我每一年都来,恰巧今年遇到了你。”

“哦... ...另一列车上的风景怎么样?”

“很不一样,又很,属于我,谢谢你。”

“也谢谢你,回旋镖终于中了眉心。”

“你怎么样?我是说... ...你的那列车?”

“我没换乘,我还在原来那列... ...”

“什么?!”

“我一直在朝着你的方向偷偷努力着,我想,如果我成功了,我就奔向你;如果失败了... ...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哈哈~”

“... ...”

“那你成功了吗?”

“那一年回程途中,我就告诉自己,如果我成功了,我会再来花火大会。”

2024年,日本,花火大会。

“为什么你也要选在这里?”

“因为很有意义吧,这里,像个换乘站... ...”

“两年前,我成功了,我奔向了你,我仍然记得那个时刻,相拥,大哭,烟花绽放,是那么美!”

“是啊,这两年,我在你眼里看到爱情,那么美,那么真,那么纯粹,却又,那么令人悲伤... ...”

“为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想要留住一个终将衰败的东西,确实如你所说——备受折磨。你看,那烟花,落下去的时候,那些光,挣扎着闪烁,挣扎着幻灭... ...”

“我并不挣扎,你不要同情我!”

“我只是想,你本可以更好,你如旷野一样的人生,如今变成了单向轨道... ...”

“呵呵,你知道吗,我们其实始终都在同一列车上,这列车叫——‘谁更爱对方’”

“ ... ... ”

“如果你更爱我,就尊重我的选择,让我走完我的路。”

“嗯,所谓‘爱’,都一直是折磨自己,成全对方... ...你说,这是真正的爱情吗?”

“爱到浓时,就是一场几近赴死的悲剧。”

(八)崇莱

初冬午后,周知和邻居赵姐在客厅喝茶,杯子里缓慢升腾着热气,使近处的空气多了一丝暖意。

“周儿,崇莱在埃及怎么样啊?老姚前阵子动手术,也没见她回来... ...”赵姐试探着问。

“嗨,长大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嘛,回来是奢侈的事,你我都懂。”周知笑笑。

“唉,我真没有你那么宽大的心,能让独一个的闺女嫁那么远。”赵姐叹了口气,随即紧握住周知的肩膀。

“她的人生啊,就和她的名字一样——重来”周知望着窗外,柿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只挂着零星几颗饱满的柿子。

赵姐给女儿留了很多首饰做嫁妆,女儿就在本市,想见一个小时内肯定就见到了。周知不知自己给了崇莱什么,或许是奔赴自由的勇气吧,但那贵得过金银珠宝吗?她不知道。

临睡睡前,周知打开邮箱,重读起崇莱写给她的那些信:

妈:

遇到Tarek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是命中注定。他精致构造的骨骼,深邃的眼眸,他的神秘气质,他的一切都仿佛从亘古时期而来,只为迎接我。我感觉我属于他,属于他的世界。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莱 2020.8

妈:

我爸不同意,是我预料到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他只关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那些世俗透顶的玩意儿。他对我有期望,我知道,但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继承和附属,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想被安排,我不想永远没有自己的开始,永远是别人的接续。

——莱 2020.12

妈:

寄给您的《撒哈拉的故事》看了没?我想看了您会明白我——我是风滚草,无法长在马厩里啊!我向往的,是过度的自由,纯正的从头开始。我已经被圈养的够久了,请给我呼吸的机会吧!过阵子Terek会带我去他的家乡卢克索,那时我将看到真正的尼罗河,千年的神庙,我会带给你好消息!

——莱 2021.6

妈:

请您转告我爸,商科我不会去读的,我要去开罗大学念硕士,毕业以后,我希望能留在那片土地,那是我的荣幸。从小我读的学校、上的培训班、兴趣爱好... ...没有一件是我自主选择的,我受够了被安排!当然这种话不敢对我爸说,只能对您说,我知道对您是一种伤害,但我无法两全,我只有这一生啊妈妈... ...

——莱 2021.11

妈:

今天刚刚过完我和Tarek在一起的两周年纪念日,马上来给您写信,我们决定等明年一切安定下来,就准备结婚了,去迎接全新的生活。我无比坚定地选择Tarek,看似是他的幸福,其实是我的。因为这份坚定的选择,已经带给他太多的压力了,他常跟我说,那感觉像被一个人赌上了一生,害他对未来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但其实,我爱他,爱他的一切,他甚至只要做自己,就能让我欢喜和向往。Tarek说我像Rose,但他却不如Jack那么达观,他能带给我的有限,但我已很满足。我感谢他,感谢能接住我。他的勇气更大。他的爱更宽阔。希望您能祝福我!

——莱 2022.8

妈:

勇气可以让“选择”发生,但后面的漫长岁月却是一种煎熬。坦诚的说,现实环境并不那么如意,甚至是有点破烂不堪的,很多阻碍像退潮后沙滩上的石块一样展露出来,但我不想跟您一一说,我只知道。起初的新奇感在一天天消耗殆尽。我感觉有时候,我变得很麻木,就像当地人一样,我甚至觉得我抛弃了我的脑子和思想。但奇怪的是,在这,我依旧时刻能感觉到我在认真地呼吸。

——莱 2023.4

妈:

近期发生了很多事,Tarek也病了,他母亲一个月前刚刚去世。邻国爆发了战争,肉眼看得到炮弹略过上空,我的工作也出现了状况,经历了比较短暂的失业... ...好在现在一切开始变好了。可能您会问我后不后悔,我不后悔,没什么的,那时的勇气,是千金换不来,十牛也拉不走的。人活着,总要为着一些什么。

——莱 2023.10

妈:

我爸的身体怎么样了?我对不起他,没有回去看他,过去那些不愉快,好像使我离他越来越远,每当我打算回去,都让我觉得他在遥远的地方排斥着我。我选了我要的人生,但也因此失去很多东西。时间真的是慢性毒药,扎的都是回旋镖。

——莱 2024.9

... ...

“你闺女怎么样了?还在那灰头土脸的地方混?”老姚知道周知又在看邮件,转过头问。

“嗯,她挺好的,比想象得好,放心吧。你好好吃药,过阵子带你去谭医生那里再做康复。”周知把头抵在老姚的肩膀上,拍拍他的肚子,把被子往上盖了盖。

老姚回过身,轻轻叹了一口气。

(九)萌动

书桌上,老式台灯,灯光暗黄。张弛从抽屉拿出日记本,慢慢打开密码锁,翻到最新一页。

2024年11月7日  天气:晴

今天放学,地铁2号线,我照例坐在车厢角落的位子。我本来闭着眼,靠着栏杆,几近睡着了。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前站着一个女人,我分辨不出她多少岁,她穿了深棕色的修身长裙,圆领的,好像她脖子很白,但我没有仔细看。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那种调制香水的味道,有点像贴着小猫小狗身上闻的时候,能闻到的味道,像是肉香,但是淡淡的。

我无法直直地朝前看,因为面前是她的胸脯,和她的腰,还有... ...嗯还有裙下的秘密地带。我只好低头,但我无法回避地看到了她的凉鞋,看到她青筋微微凸起的白色脚面,还有那不完整的指甲油。地铁很晃,她脚趾时不时用力勾起来。我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我只感觉我不平静,非常,不平静。所以我只好移开视线,克制我朝前看的目光,我感觉我在四下扫视,急促、焦虑,样子诡异极了。

我想象她带了隐形的武器,她的胸腔会喷火,可以点燃面前的一切。那个气味儿一定是有毒的,她是蝰蛇!她仿佛吐着信子,要吃了我,要毒害了我!额头渗出来的汗珠,胸口的灼热,让我感觉痛痒难耐。我看不下去了,我想闭上眼,我这样做了,但我忍不住又睁开,抬头,平视,立马摆头,四下急促地扫视,我坐立不安,却无处遁形。我还在不停地流汗,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把我吞噬了,是那条深棕色花纹的蝰蛇,对!是她!但为什么这么热?蛇不是冷血动物吗?她应该是,因为她一直纹丝不动,像任何一个冷血动物一样,除了时不时勾起的脚指头。我感觉我快疯了,救命,谁来救救我!!

张弛合上日记本。瘫坐在椅子上。

(十)煎饼摊儿

陈力,三十七岁,在电子厂上夜班,活得像车间流水线——昏暗、被动、百无聊赖。

他是一次轮休出去活动的时候,遇见的余凤凤——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标致,精气神很足。“煎饼咧——卖煎饼咧——”,一口洪亮的叫卖声,穿透了附近十余米凝滞的空气。

于是他去买了份煎饼。

陈力见她嘴上涂了红彤彤的口红,带着板正的袖套,拿着刷子熟练沾着面,在平底锅上火速摊出一个薄饼。

“葱花香菜烤肠要不咯?”

“哦,要,要的”

他看着余凤凤舞动着刷子铲子,跟车间里的女工做着类似的动作,但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那双手为什么可以那么快乐?

起初,他只是愿意见到她。只要见到她在那,就算不去买煎饼,也像充了电,打了鸡血,回去还能在死气沉沉的车间里继续熬。

是几次以后,他才发现她有小儿麻痹症。那次薄脆用完了,她去车后座取,陈力见到了她那双细且扭曲的腿,走起来很费力。

说不上来的心情。

又到轮休了,陈力买了一束花,和一支口红,去找余凤凤。

他们在一起了。

闲时陈力就跑出来找她。陪她卖煎饼。没人的时候就聊天。有说有笑。大多是余凤凤的故事。

“我最后琢磨卖煎饼,因为煎饼摊正好挡得住我的腿,我就涂上红红的嘴唇,卖力地喊,让大家伙看看,我活得多好,多好啊!”

“没再有人关注过我的腿”

“我看见了”

“我知道,所以我答应你了,因为你不是同情我”

“我就是觉得你特别有精神气儿,你比我强多了,真的”

他们靠在一起,会心地笑着。

又过了一阵子,陈力在琢磨一件大事——攒钱买戒指,给余凤凤求婚。

这天,陈力急匆匆从电子厂出来,连着加班好几天,眼睛花得狠,但依然急不可待。他一路小跑,过了前面的马路,就是余凤凤的煎饼摊了,嘴角止不住上扬。

... ...

“哎,撞人了!撞人了!”卖包子的左大姐喊。

“这条马路不吉利,总出这种事儿”余凤凤头也不抬地应了句,并没有动力去瞧。

“凤儿!是大力!快快快!”左大姐尖叫着,拉起余凤凤朝那边跑。

余凤凤的腿又细又扭曲,但从没有比此刻更让她感觉无力过。她几乎是被左大姐拖过去的。

... ...

余凤凤把摊位关了。

... ...

两个礼拜以后,煎饼摊又开了。

“凤儿,你不容易啊!”左大姐同情地看着她手上的戒指,眼里有泪。

“嗯... ...没事儿姐,人嘛,总归要活着。”

“想死的那段日子,早就过去了。”

“姐,其实死,是最容易的,一了百了。”

“现在不只自己活,还要带着大力的遗憾一起活。”

余凤凤朝天上望望,火速擦擦脸颊,笑盈盈继续摊煎饼。

“煎饼咧——卖煎饼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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