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的宇宙图景中,距离以光年衡量,而一个看似不起眼的21厘米长度却具有深远的意义。这个由宇宙中最丰富的元素——中性氢——发出的特定波长,就像一个独特而强大的探测器,揭示着宇宙结构、演化以及大爆炸后那些神秘时期的秘密。21厘米谱线远非任意的长度,它是量子力学的一个基本结果,也是现代天体物理学的基石,因此赢得了宇宙“神奇长度”的称号。
21厘米谱线的故事始于最简单的原子:氢。一个处于基态的中性氢原子由一个质子和一个电子组成。这两个粒子都具有一种称为自旋的内在属性,可以将其视为微小的磁偶极矩。在基态下,质子和电子的自旋可以是相互平行的,也可以是相互反平行的。反平行构型代表着比平行构型能量略低的能态。这种微小的能量差,是质子和电子磁偶极矩相互作用的结果,正是21厘米谱线的关键所在。
一个处于较高能量的平行自旋态的氢原子,可以通过质子或电子的自旋翻转,自发地跃迁到能量较低的反平行态。这种“自旋翻转”跃迁会以光子的形式释放微小的能量差。发射光子的能量是精确量子化的,根据E=hν,这个能量对应着一个特定的频率。这个频率,1420.40575177 MHz,在真空中对应着一个精确到约21.106厘米的波长。因此,21厘米谱线不是一个任意的长度,而是支配氢原子的基本物理学的直接体现。
虽然单个自旋翻转跃迁是一个极其罕见的事件,对于单个原子来说平均每隔几百万年才发生一次,但宇宙中中性氢的巨大丰度弥补了这种低概率。星际空间弥漫着巨大的中性氢云,它们总共包含了天文数字的原子。因此,尽管单个原子跃迁的频率很低,但无数氢原子发生自旋翻转的累积效应导致了来自宇宙各处的、波长为21厘米的可探测射电信号。
1951年,哈罗德·尤恩(Harold Ewen)和爱德华·珀塞尔(Edward Purcell)探测到21厘米谱线,标志着天文学史上的一个关键时刻,开启了射电天文学的时代。与容易被星际尘埃吸收和散射的可见光不同,21厘米的射电波可以穿透这些尘埃幕布,为我们了解银河系本身的结构和动力学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窗口。通过观测21厘米谱线的多普勒频移——由氢云相对于地球的运动引起的波长变化——天文学家可以绘制出中性氢的分布和速度图,揭示出我们银河系的旋臂,并阐明其旋转曲线。仅此一项早期应用就确立了21厘米谱线作为银河系天文学基本工具的重要性。
然而,21厘米谱线的真正“魔力”在于它探测宇宙最遥远和最古老时代的能力。大爆炸之后,宇宙进入了一个称为黑暗时期的阶段,这是第一批恒星和星系形成之前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宇宙充满了几乎均匀的中性氢气体,以及氦和暗物质。没有发光的源来电离氢,这使得宇宙对大多数形式的电磁辐射不透明。这段持续数亿年的时期,通过传统的光学望远镜基本上仍未被探索。
21厘米谱线提供了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回溯到这些宇宙黑暗时期以及随后的宇宙黎明时期,当时第一批恒星和星系开始形成,它们的辐射开始重新电离中性氢。中性氢在这些时期的分布和温度在21厘米信号上留下了印记。通过观测来自这些遥远时期的红移21厘米辐射(宇宙膨胀拉伸了发射光子的波长,因此来自早期宇宙的21厘米谱线以更长波长被观测到),天文学家可以创建早期宇宙结构的三维图。这些图有望揭示第一批恒星和星系形成的时间和地点,它们如何演化,以及它们如何影响周围的星系际介质。
此外,来自早期宇宙的21厘米信号的强度波动可以提供关于基本宇宙学参数的重要信息。这些波动对暗物质的分布、中微子的质量,甚至是早期暴胀时期的迹象都很敏感。研究不同红移处的21厘米信号,天文学家可以追溯宇宙密度波动从黑暗时期的线性阶段演化到再电离时期出现的非线性结构的过程。
目前和未来的射电望远镜,如平方公里阵列(SKA)及其探路者,专门设计用于探测和分析来自早期宇宙的微弱21厘米信号。这些雄心勃勃的项目旨在建造极其灵敏的射电阵列,能够捕捉21厘米背景中微小的变化,有效地制作出宇宙婴儿时期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