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解良铁砧上的月光】
中平三年的蝉鸣撕开裂帛般的夜幕,我跪在铁匠铺后院的青石板上,看父亲将烧红的犁头浸入血水。
淬火的雾气蒙住他凹陷的眼眶,那些从肺里咳出来的血沫子,早把捣衣石染成了赭色。
"关家刀法传了七代,到你这里..."父亲突然攥住我磨刀的手,指甲抠进腕骨,"别碰人命。"他咽气时县衙的催税梆子正敲三更,檐角铁马叮当乱响,像极了刀锋划过县尉喉管的声音。
逃亡第三年霜降,我在涿郡粮市支起绿豆摊。总有个豹头环眼的汉子来抓豆子,蒲扇大的手掌每次都要漏些碎渣。
直到那天他掀翻欺行霸市的粮商,满街泼洒的粟米里,我瞥见一截褪色的黄巾——原来这世道,连稗子都敢冒充稻谷。
桃树开花那日,玄德兄的草鞋摊飘来新编的艾草香。
他弯腰替我捡拾撒落的豆子时,中衣领口露出块暗红胎记,形状恰似高祖斩白蛇的芒砀山。
翼德抱来的酒坛上凝着水珠,倒映出我们三人跪拜的身影,恍若三条蛟龙在云中交颈。

【第二卷·青龙刀出鞘的弧光】
初平元年的虎牢关下,诸侯们的帅旗被西凉风吹得猎猎作响。我摩挲着新铸的青龙刀,刃口寒光映出华雄嚣张的马蹄印。那杯温酒在掌心渐凉时,突然想起逃亡路上喝过的马尿酒——酸涩里掺着血味,却比这十八路诸侯的热血更烫。
赤兔马初见我就扬起前蹄,它的瞳仁里燃烧着并州草场的野火。曹操解下锦袍的瞬间,许褚的斧柄在阴影中移动了半寸。夜宴时我故意让酒液顺着长髯滴落,看那些珠玉在须梢凝结成冰——许昌的月光比解良更冷,冷得能冻住青龙刀上的蟠龙。
过五关那日,黄河浮桥的木板在蹄下哀鸣。夏侯惇的枪尖刺破晨曦时,我望见对岸山坡有野桃初绽。刀锋挑起守将的头盔,滚落的发髻里竟藏着朵干枯的桃花——想必是哪个痴情女子给征人的念想,如今成了血祭的供品。

【第三卷·荆襄九郡的云纹】
建安十三年的江水漫过军师案头的帛书,我擦拭刀锋的布巾突然被风吹走。鲁肃宴席上的鱼脸切得极薄,透过月光能看见他袖中暗藏的匕首寒光。单刀赴会那夜,周仓在船头唱起幽州小调,桅杆阴影里浮动着长坂坡的断矛残盾。
长沙城头的积雪压弯旗杆,黄忠的白羽箭射落我盔缨时,翼德在战鼓上敲出的节奏突然乱了半拍。那老将的弓弦崩断声,竟与三十年前父亲锻刀时断裂的牛筋索如出一辙。收刀入鞘时,城头飘落的雪片粘在刀镡的云纹上,恍惚化作大哥北伐舆图里的汉水支流。
水淹七军的暴雨下了七天七夜,庞德抬来的棺材被泡成惨白色。他策马冲阵的瞬间,我望见麦城方向的天空裂开道血缝。于禁跪地时盔甲缝隙露出蜀锦里衬,那分明是去年三弟派人送来的阆中贡品——原来青龙刀斩不断的,是命数织就的天罗地网。

【第四卷·麦城断弦的绝唱】
建安二十四年的初雪来得蹊跷,吕蒙的白帆遮蔽了整个江面。我数着城墙裂缝里钻出的冰棱,每根都像军师占卜用的蓍草。赤兔马突然咬断缰绳冲入敌阵,它的鬃毛在火光中舞动,宛如当年虎牢关吕布的方天画戟划出的残影。
突围时的山风灌进箭疮,恍惚听见华佗刮骨的铜盆叮当作响。那日棋盘上未落的黑子,此刻化作漫天箭雨。王甫的头颅滚落脚边时,他圆睁的瞳孔里映出我断裂的束发金冠——原来这顶征讨黄巾时的旧物,早被岁月蚀空了内里。
雪地上整理衣冠时,怀中的汉寿亭侯印突然发烫。玉玺般滚落的泪珠在冰面砸出小坑,每个坑洞里都晃动着三个影子:新野逃亡时共乘的的卢马,汉中庆功宴上碰碎的陶碗,白帝城托孤夜飘落的桃瓣。最后的视野里,东南方飘来翼德的蛇矛红缨,缠住我跌落尘埃的青龙刀柄。

【第五卷·玉泉山不灭的香火】
章武二年的春雨泡软了金身塑像的底座,我听见玄德兄的脚步声在石阶上拖出血痕。翼德的酒坛碎片嵌进香案裂缝,每次钟磬响起都会溅出陈年酒香。那些跪拜的香客总说"关帝显灵",却不知我正竭力按住他们命盘里蠢动的贪念。
清明夜山洪冲出的古刀,锈迹里藏着华容道的火把残灰。有个书生在碑廊摹拓"忠义"二字,他的笔锋让我想起军师写《出师表》时颤抖的腕骨。最可笑是商贾们供上的镀金元宝,他们哪知我平生最快意的财富,是长坂坡赵子龙掷来的半囊清水。
三更时大哥常来对弈,他总把草鞋摆在星位,说这是"织就山河的经纬"。翼德拎着血酒在云端叫骂,震落满山松针化作箭矢。我们笑谈若是当年在涿郡开肉铺、贩草鞋、卖绿豆,或许此刻正抱着孙儿在柳荫下打盹——却忘了乱世蝼蚁,哪得选择?

【终章·青龙归鞘的叹息】
昨夜有流星划过麦城旧址,照亮地底埋着的半截刀尖。我附身拾起时,惊觉这残铁竟与父亲临终攥着的犁头同出一炉。五百里外的成都武侯祠,诸葛亮正将我的木雕像推进神龛,香烛烟气扭曲了丹凤眼的慈悲。
若再临人世,愿做襄阳码头摆渡人。看三弟的商船载着蜀锦南下,大哥的草鞋摊摆满北岸,我的渡船不载刀兵只渡春茶。当赤兔马转世的红鲤跃出江面时,定要撒把当年的绿豆——看它们沉入水底生根发芽,开出乱世里不曾有过的太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