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宋江说关羽为神，家家家庙？
水浒中的纸马
结义篇28布衣豆腐 说水浒系列
二十八回
上次我们说到,不少纸马研究文章中在例举纸马用途的时候，往往会举例《儒林外传》中的一个例子，说是《儒林外史》里描写了兄弟结拜的场面，由于条件有限，也只能“就在那河厅上面供了文昌帝君、关夫子的纸马，两人磕过头”。当重新再去细读儒林外史的时候，才知道，很多人引用《儒林外史》关羽纸马作为兄弟结义的例子，实在是南辕北辙。因为那个场景主题，根本不是兄弟结义。参见：《儒林外史》中兄弟结义供奉纸马的一场误会：布衣豆腐《水浒中的纸马》结义篇25之后，我们也聊到关羽崇拜在科举、商贾以及家庙中的存在。参见：关羽不仅分管考场纪律，也分管官职升降赏罚，纪检与人事一手抓：布衣豆腐《水浒中的纸马》结义篇26上回我们阐述了民间供奉关公、占卜神签的普遍情形，参见：关帝庙中的神签与纸马：布衣豆腐《水浒中的纸马》结义篇27有人也许要说了，你说的这些关羽供奉，多是明清文本中的情形，而水浒所反映的宋代社会，关羽的崇拜又是如何呢？
古来豪杰称三国，西蜀东吴魏之北。
卧龙才智谁能如，吕蒙英锐真奇特。
中间虎将无人比，勇力超群独关羽。
蔡阳斩首付一笑，芳声千古传青史。
岂知世乱英雄亡，后代贤良有孙子。
梁山兵困北京危，万姓荒荒如乱蚁。
梁公请救赴京师，玉殿丝纶传睿旨。
前军后合狼虎威，左文右武生光辉。
中军主将是关胜，昂昂志气烟云飞。
黄金铠甲寒光迸，水银盔展兜鍪重。
面如重枣美须髯，锦征袍上蟠双凤。
衬衫淡染鹅儿黄，雀靴雕弓金镞莹。
紫骝骏马猛如龙，玉勒锦鞍双兽并。
宝刀灿灿霜雪光，冠世英雄不可当。
除此威风真莫比，重生义勇武安王。
可见，水浒中是把大刀关胜比拟为他的先祖关圣人，也就是“义勇武安王”。也可见，鲁智深打制的禅杖的分量，所要比附的，就是关王。在宋代，都市讲书艺人中也纷纷开始说三分。还以三国故事作为专门主题类别来讲述，宋代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京瓦技艺》中说:“霍四究，《説三分》，尹常卖，《五代史》。”也就是说，在东京汴梁的说书消费市场中，已经有了专门说三国故事而成名的著名艺人，已经形成了细分市场。在水浒中，李逵燕青曾经在东京瓦子听了一回书，说的就是关云长刮骨疗毒的故事，把个黑旋风说得喜不自胜，大叫大嚷，由此可见，三国故事，尤其是三国故事中的关公故事，已经逐渐成为独立的故事门类，而逐渐家喻户晓了。在宋代的真实社会，在水浒世界，莫不如此。宋人张宋在《明道杂志》中记载了一段关羽的故事，说：“京师有富家子，少孤专财，群无赖百方诱异之。而此子甚好看弄影戏，每弄至斩关羽轨为之泣下，嘱弄者且缓之。”这个记载是说，京师的富家子弟，虽然人情世故不懂一二，经常被无赖诱骗财物，但是却非常喜欢看弄影戏。特别喜欢弄影戏中的三国戏、关公戏。每次看到关公要被杀了，就泪流满面，嘱咐操作弄影戏的人，暂且缓缓，不要杀关羽。从情节看，这个故事就是三国故事中的走麦城，而所谓的弄影戏，就类似于皮影戏，由此可见，三国故事已经渗透到了皮影戏中。而且，关公戏已经从宽泛的三国戏中独立而具有自身的价值与拥趸了，而京师阔少对关公戏都已经耳熟能详，痴迷万分了。
关圣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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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宋代社会中，关王已然成为社会中大家耳熟能详的仁义之神。所以，鲁智深要打制的，就是关王刀，戴宗一听见大刀关胜杀来，就马上说是关菩萨的后代。书中叙述说：“正说之间，只见神行太保戴宗到来报说：东京蔡太师拜请关菩萨玄孙蒲东郡大刀关胜，引一彪军马，飞奔梁山泊来。寨中头领主张不定，请兄长早早收兵回来，且解梁山之难！”可见，水浒中，直接把关羽视为菩萨。宋代的朝廷固然已经将关羽封为了王，而成了世俗话语中的关王，比如鲁智深就曾经要求铁匠帮他的兵器打造得要跟关王一样，关王的王，还是一个爵位，但是菩萨，则是神灵无疑。可见，在梁山好汉眼中，关羽已经是标准的神灵。而不仅仅是市井说书人嘴巴中的一个历史人物。这种真实人物抬升为神灵的做法，在宋代并不罕见，比如将高僧僧伽抬为泗州大士，泗州大圣，同类的还有著名的傅大士，都是将他们视为了观音大士一级的神灵。北宋元丰年间玉泉山关庙因为长期失修，逐渐破败，曾重修一次，张商英为此事，写有一碑记，透露该庙状况，从碑记中我们可以获得以前少见的新说法：其一，是关羽父子，相与发心，皈依了佛法，其二，是关羽请求智顗授五戒。在这个阐述中，关羽父子成为了佛教的信徒和护法。这一说法在南宋佛教史书《释门正统》与《佛祖统记》中都有记载。其中《佛祖统记》更加详细叙述说：智者禅师于玉泉山为关王父子授菩萨戒。一说“菩萨戒”是较“五戒”更深入佛教者才能得授；关羽也由此逻辑逐渐被视为佛教寺院的保护神：伽蓝神。也许这就是关羽被水浒中的戴宗称为“关菩萨”的缘故。
插图：唐鼎华
在《萨真人得道咒枣记》“第十三回 萨真人游遍地狱 关真君引回真人”中，有一段叙述，从萨真人的角度，去诠释关羽被道教封为真君，永镇酆都的道家叙述。可见，朝廷的儒家王封、佛家的假伽蓝菩萨，道教的真君，都在吸收关羽这个重要的要素：岂知天下事有个凑巧的，去到半途，只见一位天神下来，那天神呵：直耸耸两道卧蚕眉，雄纠到一丈虎躯腰。奔腾腾赤兔胭脂马，光闪闪青龙偃月刀。温润润系的碧玉带，鲜艳艳穿着绛红袍。真人一看，乃是关真君。关真君怎的在酆都？只因当初与张道陵天师相挺，天师做了一角公文，叫真君解到酆都，实欲把关真君永堕酆都。途遇着普庵祖师，将公文拆开一看，原来是关云长自己解自己。普庵祖师乃替他改着“永镇酆都”，故此关真君在酆都之国镇守。真君见了萨真人就下马施礼。......关真君亦引着真人、王善从阴山径路而行，......行不数里，转过阴山。此处阴风飒飒，黑洞洞的，关将军用刀头豪光照开冥路而行，再行数里，豁然开朗，关将军谓真人曰：“此阴阳界上矣，某不及远送。”遂分别而去。
玉皇大帝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为什么宋江说关羽为神，家家家庙？水浒中，在关羽后裔关胜与梁山对阵的时候，正当梁山大将林冲秦明两个打关胜一个，取得绝对优势的时候，宋江忽然指指点点，便教鸣金收军。林冲，秦明回马，一齐叫道：“正待擒捉这厮，兄长何故收军罢战？”宋江高声道：“贤弟，我忠义自守；以两取一，非所愿也。纵使一时捉他，亦令其心不服。吾看大刀义勇之将，世本忠臣；乃祖为神，家家家庙。若得到此人上山，宋江情愿让位。”原来，在宋江眼中，关胜既然是关圣人的后代，是万万打不得的，就跟《儒林外史》中的胡屠夫，一旦女婿范进中了举，成了天上的文曲星，就万万打不得一样。宋江在描述关胜的祖先也就是关羽的时候说：乃祖为神，家家家庙。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江的意思是说，大刀关胜的祖先是神灵，现在我们几乎每家的家庙中，都供奉着他。在早期，家庙是贵族的专利，五代的时候家庙礼制崩溃，到了宋代，朝廷多次朝议，家庙开始被允许进入士大夫的家庭，也就是说，从政策上，大家可以设置家庙祭祀，只是在宋代，家庙的开放范围还有比较严格的前提条件。还没有广泛普及。家庙祭祀的对象当然是自己的祖先。比如，陆游的著名诗歌中就曾经说道：家祭勿忘告乃翁。当然陆游本人也是经常焚香祷告的人，他不仅写有《修香》：“空庭一炷，上达神明。家庙一炷，曾英祖灵。且谢且祈，特此而已。此而不为，吁嗟已矣”，明确表明自己在家庙中，焚香祭祖的情形，他也写有《夜香》一诗，“清夜一炷香，实与天心通”，在诗歌中，还不断地秋日焚香、雨夕焚香、梦游山寺焚香，不一而足。自然，在宋代，正规的家庙也不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不同的官爵品级，相对应的家庙可以祭祀多少代祖先，两者是有对应关系的，这涉及等级礼数。比如宋仁宗皇祐二年，宰相宋庠上奏提议“建宗佑、序昭穆、别贵贱之等”，经过商议最终做出规定：“官正一品、平章事以上立四庙……余官祭于寝”。学士王尧臣提出:“十二月甲申，定三品以上家庙制”。到宋徽宗时，“徇流俗之情”，“文臣执政官、武臣节度使以上祭五世，文武升朝官祭三世，余祭二世”，“应有私第者，立庙于门内之左，如狭隘，听于私第之侧。力所不及，仍许随宜”。随宜是一个事实上的方便法门的常态，你看，宋初官员大多没有家庙，四时祭祀多在住宅内进行。宋代民间也出现了以影像或神主为祭祀对象的祠堂祭祀。程颐就指出:“庶人祭于寝, 今之正厅是也 。凡礼， 以义起之可也 。如富家及士，置一影堂亦可 ”, 又说:“白屋之家”“只用牌子可矣”。张载也曾在《张子全书》卷八《祭祀》中指出:“凡人家正厅，似所谓庙也，犹天子之受正朔之殿，人不可常居，以为祭祀吉凶冠婚之事于此行之”。所以，宋代的时候，既然作为正规的独立家庙，不可能是家家家庙，所以水浒中的所谓家家家庙，也就应该指的民间宅中的影堂、祭堂，在这里，所祭的神主，往往也不免就是一块牌子了。明朝初期规定，官员可以祭祀高、曾、祖、父四代，而庶人只能祭祀祖、父两代人。程朱理学是明朝初年的社会主流思想，士大夫一般按照朱熹《家礼》的规定，在正寝的东面建立祠堂祭祀四世祖，庶人只能在家中居室祭祀两代。既然宋代的政策，已经允许士大夫设家庙，但是家庙主要是祭祀自己家的祖先，那么，关羽为什么也可以在家庙当中接受香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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