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回顾中美两种文明最初的相遇
撰文|黄大拿&编辑|王心
引文:“如果我们人民能够给予慷慨及友善的接待,则我们在中国的利益将有更大的实惠,远比增派我们的军舰来此为佳!”
“我们有一千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好,没有一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坏。”
2019年,中美关系会如何发展,交由时间去检验。
历史是一面镜子,回顾中美两种文明最初的相遇,可以生发出很多感慨,也能够得出一些客观的判断……
一
走,去美国!
清同治十一年七月九日(公元1872年8月12日),上海港。一艘轮船启锚了。船上30名统一着装的中国幼童向码头上送行的亲人挥手惜别,分外惹人注意。
他们中很多人连县城都没去过,但现在即将远行,目的地是传说中的美国。
被曾国藩称为“中华创始之举,古来未有之事”的官派学生留洋活动,至此拉开了序幕。
清政府送学生留洋,何以选择美国?
首先不能不说,在对华交往中,美国是当时西方列强里不良记录最少的国家,清廷对美国有一种信任感。
其次要谈到“蒲安臣条约”。蒲安臣于1861年至1867年担任美国驻华公使,任内因主张对中国采取合作政策,并调停了中外多起外交纷争,成为第一个对清政府具有重大影响的外国公使,离任后还被清政府聘为出使大臣,委托他代表中国政府访问欧美。
1868年7月28日,在赴美访问中,蒲安臣与美国国务卿签订了“中美天津条约续增条款”,世称“蒲安臣条约”。条约规定,两国公民有居住、入学互惠权利。中国派遣留学生赴美学习即奠基于此。
最后应该归功于“毕业于美国第一等之大学校”的第一个中国人容闳。因其毕业于耶鲁大学,熟悉美国情形,又是幼童留美事业的主要促成者之一,清政府把官派学生留洋的地点定在美国,也便在情理之中。
容闳在第一批学生出发前,先行赴美安排一切。他特访了母校耶鲁大学的校长波特,波特建议,将30名幼童每两三人分成一组,寄居于美国家庭之中,所有提供膳宿的家庭,一切费用均由中国政府按期照值给付,这样可使幼童学习英文的效率大大提高。
容闳欣然接受了这一提议。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影响到幼童及整个幼童留美事业命运的建议。
当听说中国幼童将寄居于美国家庭时,在任的美国驻华公使十分兴奋,打电报给国务卿说:“如果我们人民能够给予慷慨及友善的接待,则我们在中国的利益将有更大的实惠,远比增派我们的军舰来此为佳!”
政客着眼于“更大的实惠”,普通百姓不可能如此深谋远虑。美国人民发自内心的热诚,从当地教育局长给那些接待中国幼童家庭的一封信中可见端倪。
在信中,局长提醒家庭教师们,“当于慈爱之中,仍寓严整之意”,“应于每日酌留四刻,以便幼童专心温心中国文字”,“华生尤须令知保身之道,须令其时常浴沐。遇有天变,务必躲避风寒……”可谓关切备至。
幼童抵达康州哈德福城时,容闳亲自迎接他们。不久,幼童就分配到康州河谷两岸的美国家庭中。
幼童与美国的相遇留下了许多趣事。一位幼童后来撰文回忆:
“我很幸运地被分配到一位慈祥的太太家,她赶着马车来接我们。当我被介绍给她时,她拥抱我并吻我。她的动作使其他同学均大笑,更使我脸红。当然,我没说出我的尴尬。可能自襁褓以后,这是我首次被人亲吻。”
当第一个星期天来临时,主人要他们去“主日学校”,幼童们只听懂“学校”二字,便立刻收拾书包,以为上学的日子正式来临了,但到了之后,才发现“主日学校”就是教堂。
两位幼童立刻由教堂夺门而出,直跑回住处,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再不肯出来。
中国幼童与美国、美国文明相遇了。磨合才刚刚开始。
二
即使政府出钱,也没人愿去美国
中国少年漂泊万里来到美国,并不容易。
当时风气未开,学习西学为人鄙视,到国外读书更是前所未闻,虽然所有费用由政府支付, 但愿意送儿子出洋的家长仍然寥寥无几。
另外,在“天津教案”这场由“谣言揭开的文明冲突的序幕”之后,普通百姓对外国人仍有强烈的猜疑,一些耸人听闻的传闻依然在相对闭塞的地方流传,使中国的家长们莫名惊惧。
一位留美幼童后来回忆说:
“当我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天,一位官员来到村里,拜访各住户,看哪一家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国外接受西方教育,由政府负责一切费用。有的人申请了,可是后来当地人散布流言,说西方野蛮人,会把他们的儿子活活地剥皮,再把狗皮接种到他们身上,当怪物展览赚钱,因此报名的人又撤销。”
由于第一批留学生未能满额,容闳又不辞劳苦,亲自到香港,由英国政府设立的学校中挑选了几个比较优秀的学生补充。总算凑足了第一批30人。
敢于“吃螃蟹”,送儿子到异邦求学者,多为广东、江浙这些沿海城市的家庭,他们或有家人、亲友与洋人共事,或与西人有过较多接触。
如当时上海有名的买办商人唐廷枢,就乐于送自己儿子出洋留学。后来在中国非常著名的铁路工程师、广东南海人詹天佑,他的留学则缘于一位在香港做事的邻居的大力鼓动。
詹父本希望儿子将来走科举正途,犹豫不决,这位见过世面的邻居再三劝说,并以将女儿许嫁作为保证,詹父才下定决心。
家长送幼童出洋,都必须亲笔“具结”,并画押,即向政府作出一种免责的法律保证。詹天佑的传记中收录了这份“保证书”:
“兹有子天佑,情愿送赴宪局(幼童出洋肄业局)带往花旗国(晚清时对美国的称呼)肄业学习机艺,回来之日,听从差遣,不得在外国逗留生理。倘有疾病,生死各安天命。……童男詹天佑,年十二岁,身中,面圆白,……”
后面还要开列祖宗三代本名,俨然是一纸卖身文书……
三
“他生来只习惯于看到压抑的青春”
青少年接受新事物、融入新环境是最快的。
关于留美幼童的学习和生活,后来成为卓越工程师的幼童温秉忠1923年曾在一篇演讲辞中回忆:
“幼童平均不及十五岁,对新生活适应很快,迅速接受了美国的观念及理想。……中国幼童们与一同食宿的美国家庭及中学、大学同学们,均建立了深厚之友谊。……美国老师及监护人那种家长式的爱护,使幼童们久久铭感不忘。”
幼童“美国化”的速度惊人,不仅要求改装,有的甚至希望剪掉被清廷视为忠君爱国象征的辫子,有的还加入了基督教。
怎样应对这种趋势,清廷派驻美国的官员和容闳发生了激烈冲突:容闳理解、同情幼童,官员们则斥之为数典忘祖。
双方之分歧,容闳后来在回忆录中说:
“(这些官员)有生以来,直到这次赴美国之前,从未离开国门一步。他完全按照他的中国标准来衡量一切事物和人,尤其是对这些学生。……他们生来只习惯于看到被压抑的青春,不能发挥的活力和独立精神,以及不能把真诚坦率形之于外的举止。因此他对目前这些留学生的行为不能不感到奇怪,而且认为都是大逆不道。”
国内攻击幼童事业的声音也一直没有消歇过。光绪六年十一月(公元1880年12月),一位叫李文彬的御史上了一个折子,弹劾留美幼童,“多入耶稣教门,其寄回家信有‘入教恨晚死不易志’等语。……或习为游戏,或流入异教,非徒无益,反致有损,关系实非浅鲜”。
总理衙门接连听到对留美幼童事业不利的声音,开始征求重臣及相关人士之意见,有的主张全撤,有的主张半撤半留,有的主张整顿。而主张全撤者占据主流。总理衙门最后遂作出了“将出洋学生一律调回”的决定。
这一决定让所有关心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人深为失望。
由耶鲁大学校长波特执笔,美国多位文化名人联名给总理衙门写了一封信,力请中国政府收回成命。
当时因华人劳工问题,美国国内兴起排华浪潮,这些名人盛赞幼童的行为,“使许多无知者和不怀好意的人对中国的偏见逐渐消失,而代之以称赞。”
包括美国前总统格兰特也积极游说,但均未能让清廷改变决定。
光绪七年(公元1881年)七月,中国幼童奉命辍学撤退回国。
当幼童由美国撤回时,全体幼童中,只有詹天佑等两人大学毕业。诚如温秉忠所言:“大多数再过一两年即可毕业,中途荒废学业,令人悲愤异常。”
好不容易迈出一步的脚又收了回来,谁该为此负责?
历史的经验值得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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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艘通向光明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