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又死不了,活也没法好好活下去,甚至连自己的家都没法住,只能在外面漂着。
“不得好死”,看似是最狠毒的诅咒,却成了日本老人无可奈何却又无法挣脱的现状...
在老龄化和少子化日渐严重的日本,让老人好好死去渐渐成为社会层面的难题:独居老人在家里死去之后才被发现的情况变得并不罕见。
2015年日本一项针对3392起孤独死的统计:平均死去17天后才有人发现尸体
为了应对这种惨烈现状,日本甚至诞生了专门的特殊清扫业,处理独居老人去世后的房屋。
生活不能自理,挣扎到最后一刻也无人来帮助,尸体腐烂之后才有人发现...孤独死无疑是最“不得好死”的下场之一。
但很多人觉得,只要保持和社会的接触,就算已经没有了家人或是家人不在身边,也不至于一个人死在屋里无人发现。
事情真的这么顺利吗?几年前NHK拍摄了这样一部纪录片,让不少人看完后都觉得后怕:即使你有养老金,有存款,不会像上面说的那样孤独死,但可能也还是没法“好好死去”。
这部分老人虽然极力追求着和社会的连接,不让自己孤身一人,最终却也只能辗转各处,漂流至死。
“老人漂流社会”——未来的老年生活,依然残酷到难以想象。
在进入“漂流”状态一年前的夏天,87岁的大井中暑晕倒在了家里,幸运的是邻居刚好发现,立马把他送到了医院。
高龄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度过每一道难关。住院两个月后,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渐渐恶化,一开始只是无法独立行走,后来更是连生活中的大小事都没法完成。
还好,大井没有和社会脱节,不至于一个人死在家里没人发现。在各机构的介入下,很快,就有工作人员上门帮忙了。
经过初步鉴定,大井的护理程度属于4级护理:无法独自进食和如厕,生活各方面都需要帮助,但是由于名额紧缺,长期的收容设施里根本没有空位接纳他。
到这一步依然还有解决方法:专门接纳老年人的设施有短期的护理床位,如果没有能依靠的家人可以在此暂住一个月,从每月8万多的养老金里拿出6.5万的费用完全没问题。
问题是,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之后,就必须要寻找下一家了。
几个月过去,在辗转了几家短期收容机构后,这天,又到了需要转移的时候。
大井还没睡醒,就被叫了起来,工作人员告诉他,需要起床收拾收拾,换下一个地方。
没有家人也没法回家,每次都只有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人员来帮忙照顾,送他在不同的地方之间转移。
在养老政策的扶持下,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每一步都能找到人帮忙,似乎完全不用担心出现什么问题。
但这一天,老人还是哭了。
望着窗外这个收容了自己一个月的地方,他似乎依然有些不舍。
他反复说着,即使到了下一家也只能住一个月,最后还是会被赶出来。
“为什么,一个月的时间这么短呢...”
从事运输业务,勤勤恳恳深受信任,工作到近80岁才退休,大井的生活一直走在“正常人”的轨道上。
奋斗一生,两人在东京有了房子安了家,生活不算富足但也足够惬意。
虽然没有孩子,但他和妻子一起度过了几十年的时光,两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到从未去过的地方旅游,享受互相陪伴看遍世界的感觉。
直到2007年,妻子去世。
另一半的离开对大井打击巨大,6年后,独自一人的他被邻居发现因为中暑在家中晕倒。
虽然按照政策接受了生活保护,但他必须搬出自己的房子。奋斗安家,买了几十年的房子,现在也成了空壳。
最后留在他身边只有寥寥几件物品,妻子曾经送给他的最爱的手表,变成了为数不多的宝贝之一。
临走之时,他还嘱咐工作人员带上妻子没放入墓地的骨灰。妻子离去的6年,他一直不忍心让她独自一人,供在家中灵位上的小小盒子,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而40年来所有其他的物件和记忆,都随着工作人员效率极高的整理,迅速化作一堆垃圾。
周围人给他看妻子的照片和特意带上的骨灰,告诉他已经帮他拿上了妻子以前常用的茶杯。
拎着骨灰拿着照片,大井坐在轮椅上止不住道谢,也止不住自己的情绪。
除了手里的骨灰,自己已经再也没有“家”了。
经过多次辗转,工作人员帮助提取了他不到一百万的所有积蓄,申请了国家补助,大井终于找到了不用再每月换一次的落脚点。
但只要病情恶化,他还是要搬出去,至于到时候该怎么活,已经没人能替他提前规划了。
工作人员最后询问了临终措施:如果他到了需要紧急抢救的时刻,是需要医生尽力挽救,还是随之死去?
毫不犹豫地,他选择了要活下去。
不知道为何而活,也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和勇气,但是他依然选择了漂流在世间,逃避死亡。
和大井情况类似的老人不在少数。他们之中的有些人选择了附带服务的老人专用住宅,每月10~50万,整体像酒店一样,呼叫前台就能有人帮忙。
虽然价格昂贵,但是因为没有医生,入住前必须签好协议:只要身体恶化,就要迅速搬离。
每月10~50万并不是个小数目,放在41.8%的独居老人每月养老金都不到8.3万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子女帮忙,简直是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
东京的千代子因为大肠癌入院治疗后,吃法无法自理,因为养老金不够,子女拿钱才能住进这样的机构。
但长女面对的问题是,作为忙于生计的单身母亲,没法一直陪着86岁的妈妈。加上她渐渐恶化的老年痴呆,如果不一天到晚看着肯定会出事。
而如果精力都放在老人身上,就没法赚钱养家。纠结之下,只能掏钱让老人住进机构。
老人刚到机构安顿下就吵着想回家,女儿只能像哄小孩那样告诉她,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
从家到机构往返一次需要3个小时,没事就回一趟家显然不现实。虽然心疼,但女儿不得不接受的是,母亲能够回“家”的机会,恐怕没几次了。
至于那些情况稍微好点的老人,生病不那么严重时还能自己往返于医院和机构,但住院时间一长,就要找新的住宿点。
总有无人照看的老人需要入住,床位不能一直为他保留着,所以如果住院太久,自己就会失去原来的房间。
老人自嘲道,每个地方住的时间都不到半年,自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但是毫无办法。
活到这个年纪,每一个“明天”都得看命运赏不赏脸。
81岁的吉田身体情况也不算差,在自来水厂上了一辈子班,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但因为儿子脑梗,半身不遂,没法照顾他,妻子死后他就来到了老人机构。
他说如果可以想一直住在这里,但不知道万一自己生病会怎样。自己临终前的景象更是想都不敢想。
趁还能动弹,他请求工作人员带自己去给妻子扫墓。搬进住宿点之前,他每个月都风雨无阻地来墓地见妻子。
但因为现在距离太远,没法常来探望妻子,加上身体慢慢老化,想和妻子凑近说句话,都得手脚并用慢慢爬着。
他在墓碑前跟妻子汇报,即使这样也会好好活下去,让她在那边不要担心。言语间满是怀念。
他说自己最大的愿望是想跟家人吃顿团圆饭,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无处可去,只希望能在这里慢慢老去,但因为“一旦生病就要搬出去”的规定,也根本做不到久留。
扫墓十天后,吉田病情突变,与世长辞。
身体不好的儿子也是一年多没见过父亲了,老人家独自在陌生的地方突然死掉,去世前牵挂的是自己的孩子。虽然悲伤但好在没有经历痛苦的漂流,走之后还有亲人们为他举办葬礼。
这样的结局,竟然已经称得上是“不错”了。
老人去世后,房间的名字被擦掉,护理中心又将迎来新的老人。
无数老人在一个个小房间里慢慢死去,残酷的是,只有前面入住的人死掉了,后面的人才有进来的希望。
他们或许经过了平凡、幸福的一生,但在临终前只能苟且活着,在冰冷陌生的环境中慢慢死去。老有所养,和离开人世前最低限度的尊严,似乎都显得遥不可及。
到2017年,日本独自生活的“単独世帯”已经占到27%,除未婚的年轻人之外,大部分是因分居、离婚、死别、孩子独立等原因而独自生活的中老年人。
他们不想在一堆腐烂的垃圾中独自死去,在尸体发臭之后才有人发现,前来打扫现场。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却依然有清晰理智的意识,想要尽可能地区融入社会。
本来以为自己落不到“孤独死”那么惨的下场,却也在一次次的“社会漂流”中,零落至死。
为了应对严重的老龄化,日本政府也一直在努力。厚生劳动省的网站上可以看到相关的政策和最终目标:打造一个能让老人有尊严地度过每一天的社会。
为此他们尝试了很多方案,不同地区也都有更细化的服务,整体看来似乎已经足够人性化。
但就像我们前面看到的大井那样:有人帮忙搬家,有人帮寻找机构,有人负责转移,就连确认存款和申请补助都考虑到了,社会的力量可以说是已经做到体贴又强大。
但我们能看到的,却依然还是深深的悲伤与无力。
在纪录片的最后,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能性:59岁的美智子阿姨从看护工作退休后,自己创办了一个“老人之家”。
这里的运营不像政府的养老机构那样高效,但她的理念是打造出一个老人们互相帮忙的设施,在死前能让心理上有个归宿。
在这里,老人们分摊力所能及的工作,能动的老人可以帮忙处理食材、做饭、照顾年龄更大的人。在劳动中,大家也都能找到继续活下去的价值,“能帮到别人,有活干,就是幸福的。”
一年又一年,这里已经送走了13个人,相比之下他们还算是幸福的,因为这里允许老人一直住到离世。
保持开心,互相支持,一天天生活下去。美智子会记得这些去世的老人,谁一直喜欢咖啡,谁又活得像个孩子一样可爱,在这里离开的每个人,都化作了一份小小的回忆。
她说,到了不能动的年纪,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就坦然接受。创建这里的初衷也是,不想让孤独死发生在自己和大家身上。
拍摄期间刚好赶上一位89岁奶奶的生日,美智子准备了生日礼物,大家围在桌前,为她唱起了生日歌。
孤身一人的奶奶没有忍住,抹着眼泪哭了起来。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这样的温暖,怕是也没有几次了吧。
互助模式会不会打破养老的僵局还不得而知,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每个人都会迎来老去那天。随着国内的老龄化和少子化也渐渐严重,80、90后要面对的,可能会是极其类似的问题。
“临终之时好好死去”,如此简单的愿望,真正实现的人最终又能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