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上帘子对我说。
“躺床上。”
“解开扣子。”
悉悉索索一阵响,我听见自己心跳,差一点跳到嗓子眼。
“放松,别紧张。”
“再来一次。”
“好,起来吧。”
我长出一口气。
1
考研成绩出来,查分数,我超过985高校、滨海师大英语翻译专业分数线。
哇塞!狂喜的热情还没降下来,母亲就说:
“佳一呀,有件事你得听我的。”
从小到大,他们就炫耀,我是他们的“小棉袄”。
“啥事,你说。”
“这个假期,你得相亲,争取开学前把男朋友定下来。”
“啊!”
本姑娘年方二十有二,既不大龄,也算不上剩女,相哪门子亲!就算相,也得上《非诚勿扰》。
我搂住母亲脖颈撒娇,“我的亲妈吔,着什么急!我要到外地读书,现在不想相亲。”
“就是要到外地读书,才应该抓紧时间,不然,等你毕业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毕业回来!我什么时候说要回来?
母亲偏心,我哥高中毕业报志愿,她张开双臂,“好男儿志在四方,天高任鸟飞,想飞哪里就飞哪里。”
轮到我报志愿,她重男轻女,瞒着我,偷偷把外地院校改成本市院校。
等我知道,木已成舟。我大吵一通,关上房门,哭成泪人。暗下决心,一定要通过考研,摆脱母亲的控制。
现在她又想用相亲红线栓住我,凭什么!我要扯断这根红线,离开这个家,我要到大城市,过我想要的生活。
左邻右舍夸我,母亲也打心眼里高兴。为祝贺985,一番烹炒煎炸,一脸盈盈笑意。
她左手握锅柄,右手掌勺,轻轻一颠,火苗窜出半尺多高,宫保鸡丁稳稳落到盘里。
干煎小黄鱼、油炸凤尾虾、麻婆豆腐、柠檬沙拉.....各种香味前仆后继窜入鼻孔。都是我爱吃的,哈喇子快流出来。
母亲炫耀厨艺,不耽误正事。
“你阿姨是我闺蜜,刚提拔市医院总护士长,答应当红娘。”
“男孩叫刘非,市医院实习医生。医生工作忙,教师一年两个假期,这叫优势互补。男医生和女教师,简直是绝配。”
哈喇子顿时无影无踪。
我若宁死不屈,说不定星期天,她会拎个保温饭盒,撑一把太阳伞,上贴征婚启事,少不了我一张玉照。然后跑到人民公园相亲角,一坐一整天。
我只好答应。谁让她是我亲妈,谁让我吃人嘴短,全当换个人聊天,应付差事。
2
相亲时间定在下午4点,3点刚过,母亲就催我换衣服。
突然,我有点胸闷、心慌,是真的。
母亲摸摸我脉搏,发现有“早搏”。少女时我曾有过。邻居女孩最近患心肌炎,主要症状也是早搏。
她立刻变颜失色,马上叫辆滴滴,风风火火送我到市医院。
急诊室里,医生问:“以前有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我尽量用专业术语:“十二岁月经初潮有过。”
不好意思,但不能欺骗医生。
他拉上帘子。
“躺下。”
“解开扣子。”
听诊器在胸前悉悉索索一阵响,我听到自己心跳,差一点跳到嗓子眼。
“放松,深呼吸,呼——吸——”
“再来一次。呼——吸——”
“好了,起来吧。”
我长出一口气,看见医生胸牌上“刘非”二字。
哪有这么巧的事!估计是重名。
刘医生对我科普。
“女性月经期间由于精神紧张,可能会引起早搏,是正常生理现象。”
“听听音乐,刷刷抖音,转移注意力。”
我宁愿患上心肌炎,也不愿相亲。
3
可我说了不算,身体没事,就得去相亲。
地点,河边咖啡屋。夕阳余晖洒向河面,泛起金色涟漪。
医生时间观念强,我磨磨蹭蹭,故意晚到十分钟。
临窗那位,好像医生刘非。
就诊床上,别看我双眼微闭,医生样貌看得一清二楚。
卧蚕眉浓如墨染,额头一绺自来卷。
一个字,帅!
果然是他!做贼遇见截道的,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缘分哪缘分,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
白大褂换成白衬衫,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连袖口、风纪扣也没落下。细长脖颈下吊个红领带,西服敞开着。
我干咳一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是你!”他意外。
“是你!”我装作意外。
他不自然松松领带,“见笑了。”
“哪里!相亲嘛,就应该衣冠楚楚,有自信,也表示尊重对方。”
他面前放杯咖啡,“喝点啥?”
“珍珠奶茶。”
“奶茶含有咖啡因,影响晚上睡眠,喝橙汁吧。”
自打小城开第一家奶茶店,我就爱上甜蜜蜜,就像老鼠爱大米。
第一次见面,不好任性。不对,我是来应付差事,该任性就得任性。
“我不喝橙汁,就要喝奶茶。”
隔壁有家奶茶店,他盯着我看半天,摇摇头走出去。
他没问我本人情况,家庭条件。我也没问他家里几口人,有几套房。
我来是应付母亲大人,他怕得罪护士长?还是对我刚才表现嗤之以鼻。
虽是母亲所迫应付,仍有点失落。
微风吹进窗内,似凉又热。
我调整心态,没有相亲负担,不必表现或者隐瞒。就像老朋友见面聊天,他科普卫生常识,我聊学校女生八卦。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看看时间,说晚上要替人值班,匆匆走了。
望着他修长背影,我不得不离开。
我严肃警告自己,宋佳一,别动心!千万别动心!我可不想一辈子窝在十八线小城,一眼能看到退休。
考研目的就是要走向大城市,大城市平台大,机会多,有发展空间,我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4
刚走出咖啡屋,就后悔忘了加刘非微信。不为别的,一个好汉三个帮,多个朋友多条路,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我家离咖啡屋不远,不用打车,拐个弯就到。
没想到刘非站在拐角处等我。
“加个微信,以后身体不舒服,及时联系。”
好温暖啊,我感动得稀里哗啦,想哭,没眼泪。
是医者仁心,还是别有它意?
回到家,母亲正倚门等候,迫不及待,嗓门高八度。
“怎么样?身高多少,胖瘦如何,谈得来吗?”
我压抑着真情实感,一屁股瘫坐沙发上,水杯碰得叮当响,苹果没削皮,就往嘴里填。
“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就是没感觉。”
“没感觉是啥感觉?”
我让她丢掉幻想,彻底失望,干脆说明白,“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
她坐下来,搓着手,若有所思。
“妈明白,按我们那时说法,叫没有共同语言,妈不勉强。”声音低八度。
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片刻,她又昂起头,仿佛给自己打气,也给我以资鼓励。
“别丧气,大不了咱再找个有感觉的,明天我就给你阿姨说。市里唯一三等甲级大医院,不愁找不到。”
“啊......”
5
第二个相亲地点,护士长阿姨安排在市医院附近,绿地公园八角亭。
老远见亭子里站着个人,身材矮胖,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营养过剩的中学生。
会不会是相亲对象?时间、地点都不错,甭管那么多,是不是都得去走个过场。
正要走近,亭子里又进去一个人,一身休闲服,跑步姿势,好像正健身。
那人一回头,我差点叫出来,刘非!怎么又是他。
听说他是健身狂,喜欢爬山。爬山是好事,最好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干嘛爬到公园里。
我无意去见“中学生”,更不愿刘非知道我来此目的。
绝对不能去八角亭,我隐蔽到一棵大树背后。
亭子里两个人,看来很熟悉,有说有笑,说到兴致处,推推搡搡,练起散打加跆拳道。
可惜我离得远,听不到说话声音,像看一场无声动画片。
我支棱着耳朵当wi-fi,妄想从飘过来只言片语中,捕捉到我需要的信息。
“中学生”是不是我要见的人?刘非出现是偶然吗?
护士长突然从天而降,向八角亭走去。
“你们还有时间练功夫!急诊室来两个重症患者,值班医生忙不过来,哪位去救一下场?”
散打收功,“中学生”向急诊室跑去。
刘非没走,他左顾右盼,向大树靠近,大声说:“出来吧。”
我知道躲不过去,装作若无其事走出来,“刘大夫,健身呢。”
“你不会也是来健身吧!”
“不想见就干脆点,别放鸽子,让哥儿们瞎耽误功夫。”